刘铭达现在的身份是汉奸。
当然，这只是一种较为简单且直接的定义，代表的也只是民众的视角，而在日本人和汪精卫、周佛海他们看来，这只是一个在为南京政府工作的人。
吃谁的饭，就要为谁卖命。
刘铭达现在正在做的，就是坐在他这个位子上必须要做的事。
只要让自己这边的三位相公都能感觉到他在为南京争取利益，那他接下来无论是说什么做什么，其所代表的，那就都是南京的体面。所以，像这么一个屁股坐得极正，且努力在为自己老板争取利益的人，无论如何，是没有疑点的。
可惜，没有疑点不是目的，他现在所面临的难点才是他的价值所在。
现在最大的难点，一是要搞清楚日本人开这个会到底想要做什么？第二，便是要在这来回撕扯的过程中，尽量不要再去激起对方的敌意。
从理论上说，日本人已经杀过他一次了，那就不会在乎再杀一次，而且对面现在坐着的，不是一群傻子！
那几个，确切来说，是日本国能派出来的最优秀的精英。
坐在上首的藤原渐次，是金百合组织的首席经济顾问，他同时也是日本国内最负盛名的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学部的部长。刘铭达知道，金百合组织就是天皇私人的钱袋子，能在这个机构里任职并做到首席顾问的，你可以直接把他看做是一个具备了所有经济学知识的天皇。
从下午到现在，这个人的话极少，大多时候都处于一种认真倾听的状态。
他似乎不懂中文，因此，坐在他旁边的陪同翻译便成了场内跟他交流最多的人。他似乎跟其他的那几个也没什么话说，甚至于相互之间的目光交流都是极少。
这让刘铭达变得很难判断。
理论上，只有他才是最后那个能拍板的，也只有他，才真正知道这次会议需要达成的目标。可他到目前为止，还没主动提出过任何议题，也没对任何的讨论结果发表过任何看法。活脱像似是一个跑来旁听的大学教授。
这才是最可怕的！
佛经有云：执着于相，未能悟空，不如一默，静悟真如。
十来个人开大会，其中居然有人在悟，你说吓人不吓人吧？
主持会议的是内务省的柴田羽，他的官阶是除山本之外最高的，人也是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他的中文相当流利，对中国的各大经济系统也是门儿清，可称得上是个中国通了。刘铭达知道，柴田根本就不是什么贵族姓氏，一个出身于平民阶层的人能做到内务省的大辅官，这人的能力毋庸置疑。
另两个专业上对口的，一个是大藏省的松方，一个是银行局的安倍。这俩，一个分管经济一个分管货币。
在之前的种种讨论中，刘铭达已经正面跟他们干过几场，包括假币的成本设定以及发行后的管控方式等等。这两个给人的感觉，是一副就事论事的态度，客观，严谨，辩证，实事求是，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像是在学院里参加一场学术研讨会。
可这里是古井庄园啊！
一群穷凶极恶的掠夺者会跑来跟你开什么学术研讨会吗？除非他们的脑子统统被枪打过了！
问题是，经过了十来个小时的小心翼翼地试探和交锋，他完全摸不到他们的底。
刘铭达自认为是一个很有耐心、很有城府的人，现在，服了！
他不得不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集中到最后那两个代表军方的，这种会议，这俩能听懂才怪，坐在这里，自然是有他们需要关注的内容。
这就好办多了！
两个大老粗，就算要装，也装不了多久。
果然，小野津早就听得昏昏欲睡，要不是旁边一动不动的坐着山本五十六，刘铭达估计他早就离席了。
这家伙应该就是跑来听结果的。
倒是那个山本，有点吓人。
他的身边也坐着个陪同翻译，但似乎就是件花瓶摆设，他根本就没跟那个翻译怎么交流过，而且，他肯定也是听不懂中文的，因为在双方讨论的时候，他压根就没在听。
他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用他的那双三角眼盯着别人看。
从周佛海开始，一路看下来，满桌子的人倒是一个不漏，轮着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其他人不看了，就盯着刘铭达一个。
刘铭达的那几身汗，就是这么来的。
看你妹啊！
刘铭达的心里很清楚，所有凶兽在捕食猎物之前都是这么干的，之所以现在还没扑上来，只是因为时机没到。
他在等什么？
海军司令部本就对他有所敌意，暗杀不成，现在打算在这里开刀吗？
可是，凭什么呢？
一边放着几个跟自己聊专业，一边虎视眈眈地要随时杀自己，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他有点凌乱了。
放眼再瞧外圈的那几十个，无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个个如同木雕泥塑般，没被点名参与讨论的，便是蒙着头记笔记，被点到名的，一个个战战兢兢的轮流站起回答问题。
他偷眼看了看墙上的挂壁钟，快十二点了。
……
议题已经进入到了很无聊的阶段，跟假币和债券都已无关，居然开始讨论起横滨正金银行与中储行之间的通兑业务。
刘铭达不想再听，抽空解下腕上的金表，拿在手里上弦。
这块表他是片刻都不敢离身的，甚至都不敢交给乔月梅，原因很简单，乔月梅没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必定有人在对她进行调查。
周佛海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这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他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新面孔，也没有任何踪迹可以在他的调查之下还能隐秘周全。
算时间，对乔月梅在上海的调查，今明两天之内就能结束了，不知道王二毛那里处理得怎样。如果上海没有太大的问题，那这里的戏就要好好演，至少不能让乔月梅离开自己视线的时间太久。好在两边都已经看对了眼，真戏真做就可以完全没有破绽，哪怕是窝在床上腻个三五天呢，既能增进感情，也可以避开这许多的麻烦。
唉！
怎么还不结束啊？
……
王二毛完全猜错了，这时候的刘铭达根本就没有半点顶的意思，他一心盼着的，就是早点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