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勋按时开拔,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奔向宣府。
朱厚照待在暖阁里,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这次一切顺利。
就在这时,张大顺进来道:“主子爷,张宗说在门外候旨乞见。”
朱厚照收回目光,便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张宗说便跟随张大顺一起进了殿来。
待行礼完毕,朱厚照看向他笑道:“让你进来,是有件事交代你。”
张宗说便道:“陛下吩咐,臣办就是。”
朱厚照指了指案上叠着的文书,示意张宗说近前:“郭勋刚拔营去了宣府,他带的那些人马,是明着给一些人看的。”
张宗说顺着皇帝指尖看去,见文书上印着 “宣府军饷勘合” 的朱印,忙躬身道:“陛下是担心有人在暗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还在其次,” 朱厚照走到地图前,指尖叩着宣府地界,眉尖微蹙,“就怕底下人玩花样 ,历来打仗,到最后拼的都钱粮,鞑虏的粮,不也是城内卖过去的?”
张宗说心头一凛,忙垂首:“臣知道。陛下是要臣去督山西商人?”
“算你机灵,” 朱厚照笑了笑,从御案上取过一枚鎏金勘合,递了过去,“你带这枚勘合,明着以皇商局提督的身份去山西一趟,暗地里你就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我让田春拨给你些东厂的番子,盯着他们些。每石米、每匹布都要过过,若有通敌,不管是哪个衙门的官先拿了人再说。”
张宗说双手接过勘合,触手冰凉,忙道:“臣这就去山西,明日便启程。只是山西那边…… 要不要先给他们有司递个信?”
“不必,” 朱厚照摆了摆手,语气沉了几分,“你悄悄去,别叫人拿了把柄。你是朕的亲戚,大张旗鼓的去,始终不妥。山西有司贪赃枉法,你也只管奏来。”
张宗说躬身应道:“臣明白。定当仔细查验,绝不叫一粒粮食流入鞑虏。”
“还有一桩,” 朱厚照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封漆小盒,“这里面是山西巡关御史王升的奏本,里面列举了许多士绅倒卖粮食、铁器的名单.......这些士绅下面有铺面,你去了要细细查访。”
张宗说双手接了小盒,揣进怀里,又叩首道:“臣记住了。此去定查明白,不敢有半分差池。”
朱厚照看着他,点头道:“你素来心细,倒比派那些只会捧臭脚的强些。去吧,路上小心,事毕后即刻回奏,别耽搁。”
“臣遵旨。”张宗说说着就要退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道:“陛下,若他们的粮食、铁器都是卖给其他部落,其他部落又倒手卖给那些鞑虏......”
朱厚照笑道:“你将了我一军。”
张宗说闻言心中暗骂:“不问清楚,怎么办?到时候士绅都杀了,我成替罪羊?”
朱厚照见他不接话,接着道:“你是机灵的,该如何计较?”
张宗说便答道:“臣觉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要是都一股脑全抓了,反而不好。”
朱厚照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张宗说便鼓起胆子道:“臣让皇商局的杂役充进他们商队做眼线,传递消息。至于那些士绅么.......既然王升那么有主见,不如提为御史,专杀即可。”
朱厚照的目光在张宗说脸上转了两转,那眼神似含着层笑意,又藏着几分掂量。心里早把他骂了千百遍:“这小子倒会捡便宜!好处全叫你占了去,得罪人的苦差却推得一干二净,真是个滑头!” 可转念一想,眼下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便压下心头不快,沉声道:“也罢,你便与仇鸾同去,夏臣留京听用。”
张宗说闻言就是一怔,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原想三人同去,日后出了事,还有人分担,谁知圣上偏要把他小舅子给留在家!我还是你表兄弟呢!心里暗骂一声 “偏心”,面上却不敢露半分,忙敛袖躬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臣遵旨。” 说罢便退了出去。
刚出乾清门,就见宫门外立着个穿暗紫宫袍的太监,正是东厂的田春。那人见他出来,忙快步迎上前,竟要屈膝下拜。张宗说唬得连忙扶住他,摆手道:“田公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我相交非一日,何须行此大礼,倒叫人笑话。有话只管直说便是。”
田春顺势起身,脸上堆起满面春风的笑,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纸册子,双手递上:“小侯爷,万岁爷特意吩咐了,让咱家从东厂挑些体己、机灵的番子听你调遣,这是选定的名单,你过目。”
张宗说伸手接过册子,指尖扫过泛黄的纸页,匆匆一瞥便抬眼道:“怎么就这些?”
田春忙陪笑道:“小侯爷可别嫌少。咱家东厂虽设掌贴刑千百户二员,掌贴领班司房四十余名,还有十二个管事、珰头办事百余名,番役更是足有千余。这次给你拨的,是掌贴刑二百名,掌贴领班司房十人,管事二名,珰头十人 —— 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能干人,手脚麻利,嘴也严实,断断误不了你的事。”
张宗说闻言,缓缓合上册子,略一点头,语气放缓了些:“如此便多谢田公公费心了。我预备了些薄仪,今晚便着人送到你府上,聊表心意。”
田春眼睛一亮,笑得愈发热络:“小侯爷太客气了,这都是咱家该做的。既蒙你记挂,咱家便却之不恭了。”
张宗说心里明镜似的:朝廷规矩,东厂本就在锦衣卫之上,如今让田春平白调人供自己驱使,他心里岂能甘服?若是他暗中使绊子,或是底下人不用心,到时候差事办砸了,挨骂的还是自己。于是又补了一句,语气诚恳:“田公公放心,你交代下去,这次公干既是为圣上分忧,也算是帮了我张某人一个大忙。底下的兄弟们辛苦,每人我都有厚赏,断断不会叫他们白跑腿。”
田春闻言,连忙躬身恭维道:“就知道小侯爷最是体恤下人!咱家这就回去交代,保准让兄弟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听你差遣,绝不敢有半点懈怠。”
张宗说这才放下心来,略一拱手:“如此便有劳公公了。我还有些俗务要预备,先行告退。”
“小侯爷慢走!” 田春立在宫门外,望着他的背影又拱了拱手,脸上的笑渐渐敛了些,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张宗说言罢,一转身便出宫去了。
田春望着他背影转过宫角,檐角铜铃轻晃了两下,才敛了脸上的笑,转身入内。
谁知刚过影壁,猛见陈敬立在月洞门侧,青灰宫袍衬得身影愈发悄没声,倒像从廊下暗影里渗出来一般。他唬得汗毛倒竖,忙敛了敛袍角,陪笑躬身:“原是陈公公在此,可巧了!敢是有圣上的旨意要传?”
陈敬捻着腰间系的墨玉牌,脸上挂着层似笑非笑的皮肉,慢悠悠道:“你这胆子也忒泼天了,连张宗说的秋风也敢打。他是什么人?就不怕他回头在御前递句话,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田春忙垂手陪笑道:“公公说笑了,小的哪里敢捋虎须?不过是想着底下小幺们当差辛苦,求他赏些薄体己,他们得了好处,办起万岁爷的差事来,自然更尽心竭力些。倒是公公,这急匆匆的,是要往哪处去?”
陈敬收回目光,眼角扫过廊下宫灯,淡淡道:“刚从御前下来,万岁爷新下了旨:命御用监掌司李义掌司礼监度支房太监兼管甲子库,余下九库,俱听他指挥。”
田春闻言一愣,眉梢微动,诧异道:“这李义是谁?我在宫里当差这些年,竟不曾听闻这号人物,想来是个深藏不露的?”
陈敬轻嗤一声,嘴角撇了撇,语气里带了几分冷峭:“什么深藏不露?原是谷大用跟前的红人,最会拨算盘珠子,是谷公公特意给主子爷举荐的。你想,谷公公是御用监掌印,御前的围屏摆设、金玉器具,哪样不是他操持?偏他还在司礼监当差,两头奔波,如今又在外掌兵,自然要寻个贴心得力的,替他盯着库房里的那些琐碎。”
田春这才恍然,忙点头附和,脸上堆起更热络的笑:“可不是这个理!谷公公劳苦功高,身边正该有这样会办事的人帮衬着,也省得他老人家劳心费神。” 说着见陈敬脸色沉了沉,眉峰拧着没松开,知他是心里不自在。同为太监,谷大用举荐的人平白得了肥差,难免动了争竞之心,便识趣地住了口,垂手立在一旁,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