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玄狐的提醒。
烛洺赫根本顾不上玄狐玄豹到底做了什么,也没去管玄豹是不是已经抓住了九阴,刚刚被玄豹一脚踹进厂房的究竟是谁。
甚至没看到,九阴从怀里摸出的那半块万戮铜镜,在昏暗中闪了一下诡异的光。
他只听见……
“咔嚓。”
厂房头顶的房梁断裂了。
那声音,是末日前的低鸣。
或许是方才烛洺赫出手太重,刘驰被震飞时,撞断了最后那根支撑整个厂房的主梁,腐朽已久的水泥建筑再也承受不住,整座废弃的建筑,轰然崩塌。
烛洺赫在同一瞬间动了。
他跪地,弓背,用身体将单灵灵牢牢护在怀中。
下一秒,他抬手,掌心魂魄力量翻涌而出。
烛龙法相应声而起,怒焰腾空,一个扫尾,将白泽的身体硬生生震飞!
“轰——!”
光影交错中,一团暗红色的光芒,在烛洺赫周身骤然亮起。
下一秒,碎石如雨坠落。
然而,所有靠近他们的瓦砾与梁石,在接触到那层龙焰时,瞬间被炙热高温汽化成缕缕白雾,消散无踪。
塌陷的厂房,在烈焰与气流中化作废墟。
但烛洺赫与怀中的单灵灵,连发丝都未曾被触到一分。
耳边的巨响,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天地都被掏空,才渐渐停下。
烛洺赫缓缓抬头,透过灰尘与烟雾,看见头顶的夜空,那夜空漆黑得没有一颗星,他的心,却紧得发疼。
刚刚那场坍塌来得过于突然,没人能逃出去。
厂房倒得太快,连呼吸的时间都没有。
烛洺赫的目光一寸一寸往下移,落在不远处的废墟中。
那堵被完全砸塌的墙下,血液正一线一线地渗出,沿着石缝蜿蜒而下,混着灰尘与碎石,黏稠而腥甜。
四周静得出奇。
碎木燃着小火,断裂的梁上垂着破碎的布幡,风一吹,像是谁在低声哀哭。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信徒的手臂从瓦砾里伸了出来,指尖还保持着祈祷的姿势,有人胸口被压得塌陷,眼睛还睁着。
在死前的一瞬,他仍然在看着他们的“神”。
空气里混着血、灰、焦土的味道。
玄豹原本想抓住九阴,没来得及张开护盾,被碎石砸中,此时终于挣脱出来,单膝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喉咙里都是血腥味。
玄狐满身灰,连滚带爬的扑到王子煦面前,瑟缩着手指去探他的气息。
白泽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晕在地,它失去意识,变回了王子煦原本的模样。
他昏迷在了碎石之中。
烛洺赫的指尖微微发颤,他听见那些被压在深处的信徒,偶尔还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随后便彻底归于死寂。
夜色沉沉。
这一刻,只剩下血和灰在缓缓流动。
“小九……”
单灵灵拽着烛洺赫的手,想要挣扎着坐起,烛洺赫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去看怀中的姑娘。
她的伤势不算致命,那一剑避开了要害,体内属于九阴的火焰也在被龙焰一点一点吞噬。
只要好好休息,就能完全愈合。
“灵儿,别动。”
烛洺赫按住她的肩膀,可单灵灵根本没心思理会自己的伤,她的指尖在发抖,声音里带着哭腔。
“小九……厂房塌了……”
“那些人……”
烛洺赫的下颚紧得发颤,牙关几乎咬碎,他垂下头,心底被沉重的愧意死死压着。
一切来得太快。
那一瞬,他没能撑起更大的护盾。
没能护住那些凡人。
那些信徒……全都死了。
一阵破裂的笑声,忽然从废墟深处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尖利、嘶哑,而笑声的主人,九阴正撑着一块断裂的石板,从血与尘中缓缓站起。
他脑袋的一侧被石头砸得塌陷,血从眼眶和鼻腔流出,整张脸被鲜红与泥灰糊成了一片。
“国主大人。”
“这些人命,都该算在你头上。”
九阴站直身体,晃了两步,高高举起那半张万戮铜镜,镜面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裂纹,像一张狞笑的嘴。
“那如果……再加上这些呢?”
“会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呢?”
话音落下,一团浅绿的光从铜镜中涌出。
下一刻,无数魂魄从镜中翻腾而出,接二连三的冲向夜空,它们带着哭声、怨气、残破的记忆,照亮了整片天幕。
那是被九阴夺舍的凡人的魂魄,他们死不瞑目,无处可去。
无数的魂魄在半空翻滚,扭曲,哀嚎,冲向了天幕。
“不好!”
玄豹低吼一声,瞬间显出了原身,黑豹雷霆般跃起,一口咬穿了九阴的喉咙。
那具金发碧眼的身体颤了几下,喉咙里溢出气泡,软软地倒下。
“玄豹!铜镜!”
玄狐护在王子煦身前,尖声喝道,玄豹咬断九阴的气息,转身扑向那半块铜镜,一爪压上去。
但那镜中无数魂魄翻涌着挤出,根本压不住。
“灵儿,你听我说。”
一片混乱之中,烛洺赫轻抚着单灵灵的脸颊,低声对她说话了。
“接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出手。”
“什么意思……?”
单灵灵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慌张。
现在的烛洺赫面无表情,双眼都有些失神,他手指机械性的重复着动作,声音都完全僵硬了。
“小九,怎么回事?”
顾不得侧腹的剧痛,单灵灵挣扎着坐了起来,她抓着烛洺赫的衣领,望向他的脸。
“小九,九阴做了什么?”
烛洺赫还是那副失神的模样,他干涩的苦笑了一声,捏住了单灵灵的手。
“灵儿,我爱你。”
“你能回到我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从未奢求过太多,我只是想……想要和你在一起,好好地过完我最后的时光。”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短暂……”
“灵儿,忘了我吧,我知道的,记住是一件太痛苦的事情。”
不等单灵灵反应过来他这一番宛若临终道别一般的话,烛洺赫的吻就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果然,还是不甘心……”
“烛洺赫,你到底……”
一声雷鸣,毫不留情的震碎夜空,打断了单灵灵的话。
她颤抖着仰起头,看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