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缓缓站起身，扶着墙角走到门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晕过去的两个人。冬日里的夜风很是寒凉，抚过她汗津津的额头，把衣裙吹的猎猎作响。
她眼里血光依旧固执的占据在瞳孔周围，迟迟不肯离去，在夜里发出摄人的光晕。
什么天上月？什么池中莲？
什么淡然独立？什么喜怒不形于色？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的厉害！
顾燕冷笑。
要她淡然，却不分青红皂白就叱骂责罚她！
要她独立，却把王府权利死死的攥在手里，什么都不给她！她是世女，身边除了自己设计结识的云乐廖涵之外，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要她心如止水，冷静自若，却把她狠狠踩在脚底，让赵星，让京中人肆意耻笑她！
母亲……您真是好狠的心呐！
顾燕倏然伸手遮住双眸，盖住了里面瘆人的血色与惊人的恨意。良久，她缓缓放下左手，露出已经闭上的眼睛。
既然完全不把她当人看，那就别怪她另辟蹊径，去走一条属于畜牲的路了……
而畜牲不能有人性。
古往今来，皇权永远是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她自小想要的就不是什么广昭王的位置，她要做皇帝！她要所有人全部臣服于自己！她要做天下的主宰！
娶陆尘，结识廖涵，收服云乐，都是为了那个位置在努力……
她就算耗尽这条命，也要试上一试！
……
江朝如今分为两种派系——世家与寒门。
在前朝，这二者与皇权相互制衡，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不过，当今帝王是个有野心的大女人，登基四年后，她曾下令废除前朝的某些制度——所有世家都不能再由其女儿继承官位，只能靠自身。读书不行，武功不行，那就休想当官，休想为将。
刚颁布这道旨意的时候，世家联合起来竭力反抗，这是要动她们的根本啊！
如若实行下去，世家跟寒门又有什么区别，甚至连寒门都不如，寒门至少读书厉害。
很多世家女儿富贵惯了，文识武功不精，招猫逗狗，烟花柳巷倒是很在行。
帝王早有准备，她让广昭王以强硬手段镇压，不服从的，敢在朝堂上叫板死谏的，直接格杀勿论。
当然，她不会当面下令，而是暗中吩咐广昭王。
当时，州府动荡，隐隐有造反作乱的架势，但帝王也坚决的没有收回旨意，她是一个有野心的帝王，权利必须全在她身上。
事实上，那些世家也真的造反了，谁也没有想到扶持登基的帝王是这样过河拆桥的卑鄙小人，既然不仁，那就别怪她们不义。
不过，广昭王着实骁勇，加上云川将军的配合，只用了一年，便平定了江朝。
世家大败，元气大伤。
帝王大喜，那几日，如水的赏赐流进了两人府中。
事后，云川将军自请去了北定府，而广昭王也立刻交了所有兵权，一个人都没留下。
据说，广昭王当时想搬离京城，但帝王再三挽留，就是不放人。
这在当时的京城里还是一桩美谈，主子良善识人，属下功成不居，秉性高洁，真是千年难遇。
世家大败后，也彻底安分了下来，既然做不了制定规则的人，那就只能接受规则。
自此，世家也大变样，敦促起女儿读书练武。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每家都还是有几个好苗子。
对于文不成武不就的女儿，世家家主们保持放养的态度，只要别犯什么事就行。
……
京中，不夜馆。
顾名思义，这里白日里人迹罕至，冷冷清清。到了晚上，才开始热闹。
这里是朝中世家举办宴会的地方，由当今帝王登基七年后建造，美其名曰是对朝臣的恩赐，但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帝王的命令。
起初，几乎朝中全部的世家，不管什么宴会，都会在这里举行。帝王赚了一大笔钱。
不过，随着北定府战事吃紧，热闹了几月有余的不夜馆也沉寂了下来。即使是战事大胜，不夜馆也不再复当初的盛景。
帝王看在眼里，她表面上没说什么，却以一些名头收回了部分世家的权利。
要知道江朝虽然分为世家与寒门两派，但某些时候，这两派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帝王所有事都事必躬亲，皇权绝对集中。
世家没办法，没有实权，家族就会逐渐衰落，不再繁盛，就会像从前南云府的谢家一样，在帝王打压下，渐渐落魄。
但举办宴会也总要有名头，一段时间内，哪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宴请宾客，大摆筵席呢。
帝王还不许她们敷衍，必须是正规的名头才能来举办宴席。
那一段时间，世家中的小厮天天往京中的真行寺跑。
那里的大师每天一起床，就要面对无数家的小厮，大师开心寺里香火的同时，为了想出举办宴席的名头，人都苍老了不少。
寺庙香火繁盛，不夜馆宴会不断，帝王很满意。
到底没有把世家逼的太紧，在大肆赚了一笔世家钱财后，帝王特意派了宫中皇子去不夜馆举办了好几场赏花宴，遍邀世家女郎，借此宽慰世家。
同时也在上朝时体贴的让世家少办点宴会，用当时帝王的话说就是——“众爱卿家里真是喜事不断，不夜馆的门槛都要被踏烂了呢，朕也为你们高兴。不过，为官还是要把心放在百姓身上，以后没什么事就不必再举办宴会了。”
世家心里骂骂咧咧，到了现在，她们还看不出帝王是想要赚世家的钱那就白活这么些年了。
想要钱直白一点不好嘛，非得这样折磨她们！
不过，世家也只是心里诽谤而已。
帝王登基多年，她们也摸清了一些性子，那就是极爱名声。
再怎么样都不会直接问朝臣要钱的，帝王会以各种方式，逼的人主动交钱，还落下一个好名声。
世家心里苦，但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
而帝王派去的二位皇子矜贵，向来久居深宫，很少现于人前，江朝上下只听说过宫中大皇子二皇子美貌如花，却从未得见真颜。
部分世家女郎看不清局势，只以为是不夜馆生意好到连皇子都惊动了，特意要去那举办宴会。
一些世家家主看着自家一脸高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不夜馆的女儿，也是很无奈，帝王的儿子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渐渐地，不夜馆也成了专门举办赏花宴的地方。
当然，主家都是宫里成年的皇子。他们就像有什么指标要完成一样，偶尔一两月便会出宫举办赏花宴。
今晚的宴席正是由十皇子还有礼部尚书之女郭江月一同举办的赏梅宴，十皇子之父出自尚书府，与郭江月是表兄妹，两人感情一向很好。
郭江月一向病弱，深居简出，今日也是因着十皇子央求想多一人做伴，无奈之下，加上病情较之前有所缓解，最终答应。
不夜馆设有上下两层，一层是家里官职在正五品到正七品的女郎去的。
二层就讲究多了，按照世家地位，朝中官职，细细的排列了内外两层。
正四品只能在最外间，即使有厚厚的帷幔挡在门外，也偶尔会有寒风吹进，比较起来，有时连一层的待遇都比不过。
不过这些女郎完全不在意，能进二层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一层那是最破落的世家才会去的地方，如今世家虽然不复往日荣光，但攀比与高高在上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正三品到正一品则是在里间，皆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世家，这里才是真正的权贵。
不过，来参加赏花宴的女郎大多都是家族中文采武学皆不出众的人，世家家主们可不舍得放自家好女郎来这种地方，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读几本书，多练一会武。
……
其实若这次举办宴会的人不是十皇子，以广昭王府的地位，完全是可以越过主家直接坐于尊位。然而，这也仅仅是对于顾燕而言。
来的人是赵星，那么不管广昭王府地位再显赫，她也只能坐于下首。
江朝世家最重视血脉，像赵星这种出身，是注定会被排挤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顾燕被广昭王惩处以及瞎了眼睛的事情已经传遍京城，除了一些郎君会心疼之外，其余的女郎全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
对于赵星，一部分女郎也自然而然的改换了态度，从古至今，从没有瞎子能够继承王府，广昭王的位置若不出意外，必定是赵星的囊中之物。不过这些女郎大多都是在一层的落魄世家出身。
至于二层的女郎则是一如既往的厌恶，厌恶广昭王府的一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