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着杯沿的手指一紧，长睫轻颤，云淡风轻道：“我猜出来了，后面陆晚凝见他将责任推诿于我，便立马转了口风，刚开始，她倒是还懂我与陆家荣辱一体这个道理。”
“没想到，他竟还是信了皇后，兔死狗烹，我若是没好下场，陆家……又能风光到几时？他又如何能保证，城门失火之时，就一定不会舍弃他这条池鱼？”
清凝说着，语气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于陆见文，她不重要，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也早就不再奢望，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的半点爱。
只是如今，亲眼见着他为了陆家的荣耀舍弃自己，心中难免泛起苦涩。
除此之外，也再无多大的情绪起伏了。
“阿凝，那里不是你的家，不必为此伤怀。”江砚宸敛眉看向清凝的眸光带着些许痛楚，可说话的语气却又无比的温柔。
她说的云淡风轻，仿若是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可她隐在眼睫之下的那抹痛楚，他看得清清楚楚。
要她的命的人，是她的父亲，换做别人，怕是早已崩溃，可她却能冷静自嘲，不知道他们未曾相识的那些年月里，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想到这里，江砚宸心底泛起一阵难言的痛楚。
这声“阿凝”如久旱突降的甘霖，一寸寸湿润她早已干涸的心。
娘亲死后，从未有人这样亲昵的叫过她。
她缓缓抬头看他，眸色复杂，鼻头忍不住地发酸。
对视良久，她才轻声道：“谢谢。”
“同路之人，阿凝，你愿意的话，这王府便是你的家。”
江砚宸薄唇动了动，话语听不出情绪。
清凝怔怔望着他，眸中是明晃晃的感激，只是她并未回话，而是朝他扬起唇角，轻浅一笑。
两人彼此已明了心意，便不再说话。
齐乐瑶跟着秋若进了宫，见到了皇后，求了皇后让她见一面威远侯。
皇后本不太愿意，觉得威远侯做事太不严谨，做便做了，居然能被人查出来，并且此事一旦稍有偏颇，便会将太子一并拉下水。
本想着用太子妃之位诱惑齐乐瑶，让她去告诉威远侯，让其说出江砚宸便是此事主谋，可又想到她一心只有江砚宸，不一定会愿意。
再三思索，还是没有开口。
齐乐瑶在凤栖宫跪了许久，皇后此刻也不想惹祸上身，便给了令牌，让她去见一面。
齐乐瑶拿了令牌，立马就往大理寺赶去，她一定要亲口听到爹爹承认，才会相信。
宋莲和齐恒并未关押在一块儿，齐乐瑶一路跟着狱卒往前，终于见到了神情颓丧的齐恒。
一直低头的齐恒瞥见眼前出现一抹粉色裙角，缓缓抬起头。
齐乐瑶见发丝凌乱、皱纹横生，仿佛一夜之间便老了的齐恒，泪水再也忍不住。
“爹爹！”她语气委屈又无奈。
齐恒颤抖着抚上齐乐瑶的脸颊，声音哽咽：“瑶儿，我的瑶儿……爹对不起你……”
听到齐恒这样说，齐乐瑶彻底绝望，她原本还以为，这是有人刻意栽赃嫁祸。
可现在看来，真的是父亲做的，那一刻，一个念头涌上。
齐家，就此完了！
真的到了这一刻，齐乐瑶反而平静下来，她跪坐在威远侯面前，神情有种决绝的淡漠：“父亲，此事真的是你做的么？”
威远侯别开脸，嗓音苍凉：“瑶儿，父亲本意，只是想除掉璟王妃！爹爹……真是见不得你受委屈！你在王府的处境，红雅都传了消息回来！”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明明……明明已经处理好一切了……”
闻言，齐乐瑶瞳孔一缩，语气激动起来：“爹爹……您怎么能如此糊涂！”
“我已为璟王侧妃，王妃若是被坐实谋逆，王府能脱得了干系么？王府若是覆灭，女儿也没有活路的！您这般，不仅害了王爷也害了我！”
听完一番话，威远侯苍老的脸上涕泪横流，满脸懊悔。
“是爹爹！没有考虑周全……只想着刺客若是不能将璟王妃杀了便自杀，死无对证，陛下也不会迁怒璟王，要罚也是罚璟王妃！左右都能帮到你……”
齐乐瑶伸手擦掉威远侯脸上的泪，蹙着眉问道：“那你和司乐使呢？爹爹别告诉我，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威远侯身子一僵，满脸歉疚，良久才道：“是我对不起你娘。”
“瑶儿，可爹爹对你的爱，是真真切切的。”
齐乐瑶冷笑一声：“是真的爱女儿还是将对娘亲的歉疚弥补到我身上？也只有爹你自己清楚。”
威远侯刚要辩解，齐乐瑶又愤恨地盯着他，厉声道：“你别想弥补！你永远都弥补不了娘亲！你是个骗子！骗了我这么多年，一直说你多爱多思念娘亲，可明明是你！与那司乐使暗中苟且才气得我娘难产！”
“原来女儿这么多年，一直活在父亲精心编织的谎言之下，夫妻恩爱、顾念亡妻是个天大的笑话！”
齐乐瑶怒极反笑，笑自己一直活在谎言中，一直视一心念着亡妻的父亲为骄傲。
世间男子多薄情，可他的爹爹是个例外，也是因此，她一直对男女情爱充满了憧憬。
如今她最崇拜的人居然精心骗了她这么多年，她为生她的那个女人不平，她为他怀胎十月，他却在暗里背弃她。
恨意将这些年威远侯对她的好尽数吞噬。
威远侯欲言又止，张了张嘴，硬是没能说出一句话，一张脸只剩下痛苦的、悲愤的、歉疚的神情。
沉默良久，齐乐瑶抬眸轻声一字一句：“爹爹，大错已铸成，爹爹想要保全我，就必须要先保全王府……”
威远侯惊讶地看着自己精心捧在手掌心宠了十七年的女儿，她眼眶含泪，却不见一丝感情，犹如万年冰川般寒冷，盯着她的眼睛，他一下子如坠入冰窖，跌的周身麻木。
那一声声“爹爹”更像是来自地狱阴司的呼喊，此刻的齐乐瑶就是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
事情败露那一刻，他就没想活着，他也想好了如何保全自己的女儿，他可以接受任何判决，可唯独，没法儿接受由齐乐瑶的嘴里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