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
“最近月经情况？”
“家族病史？”
“个人病史？”
医院里，医生询问着莫小汐一些关键信息。
后者老老实实地回答着，白大褂的威慑感无需多言。
确认怀孕之后，自然要来做第一次产前检查。
在开开心心过完年后，趁着年味儿没有散尽，莫小汐前来做一下检查，在孩子爸爸的陪同下。
“好，那咱们去做一个b超吧。”
医生说道，然后陈言就一个人等待了起来。
这种时候他能做到只有去交钱、然后等待着汐汐安全出来。
“...”
基于某些历史遗留原因和新的原因，陈言还是很紧张的。
走进医院大门的时候，都是汐汐拉着他的。
但现在看来，似乎...
“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言低声说道。
他指的自然是医院。
所有的“医院”，不只是包括那间母亲躺了半月没能挽救成功的普通医院。
昨晚他整宿整宿的没有睡着，很大原因便是因为今天他会走进医院的大门，会见到许多白大褂，会闻到明显的消毒气味。
如果再让人窒息些的话，还会看见不少躺在病床上打吊瓶的人、连房间都没有只能待在走廊里。
当然，这只是陈言的想象，毕竟他很久很久没来过医院了，对这种地方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这是好事，对吧？说明他和他的身边人身体都健康着。
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幸事。
不过呢，一切从今天开始就不一样了。
这一次，陈言面对的是医院里的另一处景象，名为“新生”。
生 老 病 死的人生历程，可不能光盯着不好的事情看，那样活得会很累。
一想到不久之后，他就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亲生孩子，陈言就止不住地露出微笑展开遐想。
汐汐也说他最近很爱笑，呆呆地傻笑的那种，简直可可爱爱。
好吧，傻点儿就傻点儿，反正是只对自家小娇妻开放的表情库。
陈言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右手悠哉悠哉地在大腿上点着，像是在弹钢琴。
他确实有在家里摆一个钢琴的想法，不为别的，就图个潇洒帅气，很有范儿。
这还不把咱小汐汐给迷死？
包的呀。
而且说不定他们的宝宝也会喜欢，提前让小家伙接受一下艺术的熏陶也好。
简直是一举两得，完美！
“咻—”
一架飞机飞过陈言眼前，落在他脚边。
嗯？飞机？？
陈言捡起这个纸折飞机，打量了一下，不得不感叹其制造工艺之巧妙。
他小时候也爱折纸飞机，这是个不用花钱、自己随手就能得到的玩具，可以和其他小孩比谁的飞得更远。
“这是你的吗？”
陈言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男孩，微笑着询问道。
刚才他便发现这孩子了，他看起来不到十岁，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犹豫着要不要上来搭话。
想来是有些怕生的。
这样的要素倒是在某种程度上戳中了陈言，因而他才选择主动搭话。
况且如今他即将身为人父，看小孩子是越看越顺眼。
基本是只能瞧见人类幼崽的优点的程度，幻想着“以后我宝宝肯定也这样可爱”。
好在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并且自从有了汐汐之后也一直有在学着打扮。
不然就成了冲着别人家孩子傻笑的变态坏蜀黍了，胡茬邋遢汉子什么的确实挺吓小孩。
“...”
小男孩点点头，抿着嘴没有说话。
陈言笑了笑，起身走了过去，把纸飞机还给它的小主人。
“谢谢大哥哥。”
小男孩说道，声音稚嫩无比。
他不太敢找陌生人搭话，但是接话茬还是可以的。
而且爸爸和老师教过，这种情况是要说谢谢的。
他心里这样想着。
陈言听着，顿时觉得这小孩实在懂事。
比那些开口就喊叔叔好的小孩强太多了！
虽然他自己都要当爹了，但是被人喊鼠鼠的那一刻还是有些感慨，没想到一眨眼就长大了。
感慨归感慨，没有觉得长大不好的意思，陈言可太喜欢长大了。
毕竟他就是在二十岁和汐汐许下终身的，如今也有快三年了，美滋滋。
“你爸爸妈妈呢？”
陈言问道。
他发现这男孩虽然看起来有些怕生，眼神对人却是不做闪躲，甚至表现出了对他的好奇心。
“妈妈在家里，爸爸在和医生说话，让我在外面自己玩。”
小男孩老老实实的答道，歪着脑袋看着陈言。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他总觉得这个大哥哥给他一种很亲近的感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看着不像坏人，并且是好人。
“...”
陈言顿了一下，他自然明白这种支开孩子和医生交谈，交谈内容会是什么。
就像那时候，直到那个傍晚他看见妈妈昏倒在地上，他才第一次知晓她的身体状况究竟差到了什么地步。
顿时，陈言看着这男孩的眼神中便带上了一丝同情。
不过，这自然不会让对方察觉到。
他从兜里取出一颗糖果，塞给小男孩。
“这个给你，很甜的。”
“一定要记住甜的味道，这样将来你再次遇到它的时候，才可以想起来，才不会错过。”
这是陈言宝贵的生存经验，也是个教训。
“哇，谢谢大哥哥！”
绷了半天的男孩，终于在见到糖果的这一刻显露出了小孩的天性。
陈言倒是尬住了一秒。
本以为这孩子还挺成熟的，他还起高调说了句大道理呢
现在看来，这完全是可以被一兜子糖果给哄骗走的心性吧？？
好吧，这样也挺好，开开心心没烦恼。
小孩子就该这样。
“我叫陈霖轩，以后你到村里来，我请你吃烤红薯。”
男孩陈霖轩把糖果收好，翻了翻兜发现自己没什么可以回赠的东西，只好打上欠条。
只好牺牲一下隔壁姥爷家田里的红薯了。
陈言被他逗笑了，右手撑着下巴，乐呵呵的说道：
“好啊，那就下次再见，拜拜。”
看来他们确实有缘，一样的姓氏，都是老陈家的人。
陈言想着，随后回到座位上，继续完善着自己的脑内小世界。
人话：白日梦时间。
......
“唉。”
一声沉重无力的叹息声落在陈言耳边，引得他侧目。
在医院这种地方无力叹息，任谁都想象得到发生了些什么、将要发生些什么。
一名陌生男子从别处走来，在陈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拿着手中的报告单又仔细看了看，“啧”了一声，显然十分苦恼。
陈言很快收回了目光，看了眼时间。
不知为何，他察觉到对方似乎有意识地在观察自己。
“你是在等人吗？我看你一直在往那边屋里看。”
男子突然问道。
“嗯。”
陈言答道，不做额外的言语。
“我带我儿子一起来的，说是带他来做体检，其实是我自己要做。”
男人继续说道。
“你应该就是小轩口中的｀有糖的大哥哥＇吧？刚才那个就是我儿子小轩。”
“这孩子打小就调皮，我刚才找他还找了好一会儿呢，希望没有给你造成什么麻烦。”
调皮？
那个叫做陈霖轩的男孩，陈言方才见到了他怕生的一面、天真的一面、以及冷静的一面。
但并不包含“调皮”这一特质。
好吧，父母看待自家孩子的视角总是和他人不一样的，或许更全面，或许更片面。
不管怎样，陈言要做的只有保持微笑，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
陈霖轩的父亲—暂且称呼他为老陈——点头说道。
“...”
“唉。”
又是一声拉长音的叹息。
“小兄弟，你帮我看看这个可以吗？”
老陈递给陈言一张报告单，上面有几张图片和洋洋洒洒的文字、多项检测指标。
“我看不懂这些东西，医生除了告诉我只剩几个月了，就只说让我定期化疗。”
“真是倒霉，我这辈子虽然没享过什么福，也不至于被癌这玩意给看上了吧，怎么就逮到我了呢？”
“？！”
原本漫不经心的陈言在听见“癌”这个字眼后，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他原本疑惑于对方为何上来就说一堆话，明明他们初次见面而已。
但现在他明白了。
显然，这位“老陈”需要一个听众，来倾吐内心的憋屈。
不论这个听众是否在听，反正他开始说了、并且不打算暂停。
先前小男孩陈霖轩说他父亲特意支开他，陈言就知道老陈肯定是得了什么病。
只是...没想到会是癌症。
癌之一字，谁听了都免不了胆战心惊，谈虎色变。
陈言随后感到十分的意外。
老陈说他是得了癌症，但陈言却瞧他十分冷静，就连说话呼吸都坦然自若。
这不是装出来的镇定，而是真的看的很透。
“其实我之前就查出来了，这一次来大城市的大医院看看，只是有人帮忙预约老医生，我自己不甘心而已。”
“说不定是误诊呢是吧？那我就还有的活。”
老陈耸了耸肩，轻松的笑了笑，仿佛事不关己。
“小兄弟。”
“你说，我自己得了癌症，现在有好心人愿意资助我一笔钱，我要不要去治疗呢？”
有病却在考虑要不要治，此话一出陈言也明白，对方的癌症已经过了可以治疗的早期了。
这样的要素触动了陈言的神经，他开始认真扮演一位倾听者。
“治吧，也没有多少时间能活，还要给自己找罪受，电视上那群人治癌症的样子看着我都心烦。”
“而且我孩子还小，还在念书，好容易考上重点初中了，路还远着呢，当爹的可不能让他分心。”
“所以我就想啊，干脆我自己不花钱了，把那笔钱留给我老婆孩子。”
“嘿嘿，那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干了半辈子脏活累活，头一回见到那么多个零，有了它，我老婆孩子可以过好些年的好日子呢。”
男人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说完，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
有些话只适合和陌生人讲，无所顾虑，可以尝试打开心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儿遇见这个年轻人，好像很熟似的就给他倾诉了起来。
可能是儿子说他人不错，就觉得有缘。
或许是患者都这样吧，乐意多聊聊天，不然还没等和病魔决战呢，就先给自己憋死了。
“那，你和你妻子商量过吗？”
陈言一针见血的问道，这也是他发出的一个小提醒。
他相信在对方在多活几年和留下一大笔钱之间选择的时候，他的老婆和孩子一定只希望能看见他平安回家。
对他的家人来说，这其中是没有选择题的。
“...”
“提过一嘴，被骂的狗血淋头的。”
男子回想起往事，竟是还笑了笑。
“她说要是我今儿敢不治病死在外边，明儿她就敢带着孩子找下家，哈哈哈。”
一句无能为力的气话，这只能让患者感受到爱，却不能治病。
所以他如今仍在思考这个选择题该怎么做。
陈言无法回答他，这是他不擅长、也不想接触的领域。
“嗐，管他呢，活一天算一天吧！”
“总归是有好心人愿意帮忙，可以歇几天不干活。”
“再见，小伙子，祝你幸福哈。”
老陈很快起身离去。
这对陈言来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插曲。
那个叫陈霖轩的男孩，以后的日子应当吧不会好过，至少短时间内好不起来。
他能做的也只有捐款资助，让他们物质条件好一些。
况且人家也说了，已经有好心人捐赠了一大笔善款。
此刻的陈言，不会对这段故事产生任何除感慨、同情之外的情绪。
但很快他就会明白一些事情，并且尝试找到这个身患癌症的、健谈的男人。
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