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小碎片并非毫无才学。
他是有些学识在身上的,所以祁父才花钱跑关系送小碎片出国留学。
小碎片如今念的是哥伦比亚大学经济专业。
若是好好念书,回国后定能报效国家,大有作为。
小碎片当年出国时也是如此想的。
但外头的风太大了,歧视冷眼不断,作为天之骄子的小碎片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加之结识了狐朋狗友,渐渐堕落。
祁遥在房间内环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个装信的檀木箱子,里面随意码放着家中寄来的信件。
祁遥拿起了几封未拆开的信件。
信封上“兄长祁遥亲启”的字迹稚嫩却很是工整婉秀。
拆开一看,带着淡淡墨香的字映入眼帘:
[见字如晤,敬言遥叩兄长金安。
近日天气转凉,纽约想必更冷。望兄长添衣保暖,勿念家中。
父亲安好,家中事务亦顺……敬言近日习字,略有进益,不知可否入兄长之眼……]
话里话外满是关切问候和小心翼翼的崇拜,生怕惊扰了祁遥。
可以想象远洋之外的少女是如何满怀期待地写下这些,又是如何一次次欣喜地打开那敷衍的回信。
按一月一封,小碎片已经有四五月没回过对方了,甚至连信都不曾拆开。
祁遥又拆开了另外几封。
读完最后一封,这具身体的心脏不受控制的酸涩胀痛起来。
祁遥沉默片刻,又将小碎片混乱的社交信件翻了出来,随后毫不犹豫丢进了壁炉中烧了个一干二净。
在烧的过程中还不忘回顾小碎片留下的债务与未完成的事。
最后,祁遥坐到了书桌前,铺开了信纸。
他提笔写下了两封信。
第一封是给祁敬言的。
信上他以兄长和先行者的口吻,鼓励祁敬言睁眼看世界,并随信写了许多进步书刊摘要以及一些杰出女性的生平事迹,告诉祁敬言“女子亦可有擎天之志”,让祁敬言务必用心学习,等待他归来。
洋洋洒洒写了十多页纸。
祁遥又从书架中翻找了几本书,打算一同随信寄过去。
他在书的扉页上写上赠语:
[吾妹敬言,当有凌云志,不输男儿身。望勤学以待兄归之日,愿见你眼中已有璀璨星河。]
祁遥还打算明天一早去买些国外适合女生的新奇礼物,一同寄过去。
接着祁遥开始提笔写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是给祁父的。
祁父有三个儿子,但只有祁遥有些学识,另外两个是真正不学无术的纨绔。
所以祁父一直视祁遥为麒麟子。
祁遥说的话比什么都管用。
祁遥便以麒麟子的身份,冷静剖析了如今的时局。
阐述了未来利益在于新学新业……一通忽悠之下,祁遥终于写到了正题。
他给祁父强调了祁敬言上学念书、通晓时事的多种好处。
对祁父这样轻贱女儿的人,祁遥只能从为家族助力,更好许配亲事来劝解。
为了让祁父相信祁遥说的话是正确的,祁遥特意引用了近三个月国内外报纸上的信息,给祁父预言了一下接下来军阀们会发生的摩擦,顺便附上了一些特定商品的价格波动,让祁父提前购买。
末尾还夸张强调了与李督军这类军阀染上关系的危害,势必让祁父离他们远远的。
写完信后已是晨曦微露,东方既白。
祁遥望着窗外逐渐被点亮的天际线,眼神凌厉起来。
他没睡觉,而是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出门。
祁遥在百货大楼买了些东西。
还遇上了个金发碧眼的同学詹姆斯。
詹姆斯看到他有些惊讶,随即劝道:“祁,你再不去上学,教授就要开除你了!你最好赶快去上课!”
祁遥随意回了对方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他将买来的东西随信一起寄了回去。
信件漂洋过海,在二十余日后抵达了祁家。
祁父捏着祁遥那封厚厚的信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信中对时局的分析以及那几条关于价格的预言精准地刺中了他的神经,虽然半信半疑,但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毕竟遥儿是他们家最有出息的。
至于让敬言读书的那些言论,他虽然觉得女子识得几个字,会算些账目,将来相夫教子便已足够了,但遥儿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若是敬言越有才华名气,说不定越能高嫁个好的呢?
不过祁父没打算立刻去办,他要先验证一下祁遥前面说的事。
祁父动用了些关系,按照信中所说,小规模囤积了部分货物,并暗中打听各军阀的近况。
果然,不出半月,信中提到的几地军阀发生了摩擦,打了起来。
商路也因此受影响,祁父之前囤积的货物价格猛地暴涨,大赚了一笔。
祁父看着账本上多出的进项,又回想起了祁遥的数条分析,心脏火热,剧烈跳动起来。
若这一切是真的,那日后等遥儿回来,他们家得赚多少钱呀!
“我儿见识非凡,真乃麒麟子也!天佑我祁家!”
祁父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了莫大的兴奋,手也跟着激动得颤了颤。
他送儿子出去留学还真是送对了!
果然人得多读书长见识!
祁父立刻招来管家,吩咐道:“去!给小姐请一位好的先生……不!直接去打听城里最好的女校,敬言读书之事,就依遥儿之言办理!”
.......
祁敬言在自己的小院里,反反复复的将那远洋彼岸寄来的信件读了无数遍,信纸的边缘都被摩挲地有些发毛了。
“吾妹敬言,当有凌云志,不输男儿身……”
“女子亦可有擎天之志……”
祁敬言小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火种一点点融入了她的身体里。
这样的话语从未有人跟她说过。
那天收到信前,她又被几位姨娘叫过去训话了。
姨娘们轮番上阵教导她。
让她乖乖待在家里,好生安分守己,等日后嫁了人,为家里得个好助力。
本来只说这些祁敬言还不会如何,她从小到大已经听麻木了。
可说着说着二姨娘又说到了兄长。
二姨娘阴阳怪气说兄长根本就不在意她这个妹妹,否则怎么会只回家信,不回她的信呢?
这话一下就刺中了祁敬言本就因为迟迟没有等到回信而敏感脆弱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