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风的神色几经变换，云开看得分明，知晓再不能轻易糊弄住他。当日所言本就有漏洞，慕如风不信鬼神，可江池江家人的身份还是会无限放大他的怀疑，让他原本不肯相信的事变得合理。
云开没有立刻承认，不是害怕慕如风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觉得厌烦，无论是江池、谢玄还是慕如风，他们此时的举动都让她感到厌烦。
既然当时已经做出选择，放弃了她，现在做出这副深情姿态又有什么用？
只会让她感到恶心。
她的眼底浮现真切的厌恶，神情冷然，“是又怎样？”
见她承认，慕如风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齿冷，因为云开的样子实在太过冰冷，好似他是路边一块肮脏的石头，连她一丝一毫的注意都不配拥有。
“对不起。”慕如风声音艰涩，“过往种种，是我之过，你恨我是应当的。”
云开勾唇轻笑，如霜花绽放，笑意不达眼底，“恨？”
“我对你没有恨，如果硬要算，可能是有些怨的，但我后来想想，又觉得怨不着你，你是朔州少将军，有自己的职责，我凭什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要你相信我呢？岂非太过不自量力。”
慕如风潮红的面色一寸寸苍白，像被抹了白灰的墙，僵硬、凝固，什么表情都被模糊掉，就像他和云开之间，再多的往事、再多的感情，被白灰一抹，也都消失无踪了。
他听懂云开的意思，所以茫然、所以无措。
他以为当日她假借阿暖朋友之名对他反诘，怨恨也好、憎恶也罢，她对他多少还留有情谊，却原来，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吗？
“阿暖，不要这么对我。”他近乎哀求地看着她。
云开岿然不动，“少将军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能放我走了吗？”
虽是询问，云开却已迈开步子。
慕如风木然侧身，没有阻拦她。
强撑着身子跟上前的谢玄和江池也停下脚步，没有出声阻拦云开离去。
他们三人都有一种预感，继续纠缠云开，会把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点微弱的情分消耗掉。
虽然她和他们之间，只有他们一厢情愿的情分。
云开抽身离去后，也觉得满心疲惫，不愿再和他们周旋伪装，无奈他们好像听不懂人话，单方面想要补偿她、照顾她。
云开不胜其烦，她不需要他们的愧疚，她为活命接近他们，他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舍弃她，不过都是选择了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求仁得仁罢了。
她近乎冰冷地想着，或许是她私心不纯，所以也得不到他们的真心对待。
如此消极的想法使她面上呈现出极致的冰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所以当顾璟辞看到她的时候，一时竟有些不敢靠近。
云开也愣住，没想到刚从旋涡中抽身，转眼又碰到昔日故人。
他们在长长的拱廊相遇，只有几步之遥，云开能闻到顾璟辞身上淡淡的酒香，顾璟辞也能看出云开心情不佳。
按理说，身为君子，眼见佳人苦恼，合该退下，给佳人留有空间，使她不致在人前失了颜面。
可顾璟辞此刻却不想做君子。
他也有烦恼未解的疑惑，想找云开解惑。
便容他做一回小人吧。
“不知孟娘子能否拨冗与我聊一聊。”顾璟辞道。
他立在廊下，月光将他的面容清晰地映入云开眼底，视线里，他态度诚恳，面容沉静，竟有几分当年叱咤商场的儒商模样，保有分寸之余却也足够强势。
“好。”云开点头，对待顾璟辞，她总愿意多几分耐心和善意，于是收敛起满身冷意，微微弯起唇角。
顾璟辞拱手行礼：“多谢孟娘子。”
云开没再说话，顾璟辞将她带到不远处一座亭子。
两人坐下，桌面上摆放着茶壶、杯子，还有一个表面斑斓的铜香炉，香线已经燃尽，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香味。
云开盯着香炉看了许久，不自觉握紧手，手中簪子刺到皮肤，隐隐发痛，她方回神。
目光移到顾璟辞身上，见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好像在追忆什么，怀疑什么，云开想自己已经知道他要聊什么了。
迎着云开的视线，顾璟辞道：“某方才做了一场梦，与娘子有关。”
他有些恍惚，梦境中发生的事让他深感震撼，至今无法回神。
“大梦一场，某分不清梦中所见究竟是真还是假。”顾璟辞自嘲一笑，“娘子只当是我胡言乱语，听罢忘了就好。”
“真假重要吗？”云开看着他，“若是真的，郎君当如何？”
顾璟辞浑身僵硬，傻了般盯着云开。
“若是真，我自然无限欣喜。”不知过了多久，顾璟辞出声道，声音有些颤抖。
“郎君若能开怀，亦是我心之所向。”云开回道。
少顷，她又道：“阿兄，这些年你受苦了。”
顾璟辞猛然站起身，目光像海水般浮沉，涌现出滔天巨浪，后又归于沉寂。
他的双手微微发颤，眼底似掠过水光，“你还活着就好。”
声音已然哽咽。
云开张嘴，想同他说对不起，却被他出声打断：“是这香有古怪吗？”
顾璟辞重下坐下，紧紧盯着香炉，不肯看云开一眼，他怕多看一眼会忍不住失态。
既然他不想听，云开便也不说，点头道：“是，此香出自江家，名唤梦蝶，颇为奇异，可以让人梦到旁人的过往，但因其中一味制香材料早已消失，所以传承已断，没想到今日竟然出现在这里。”
昔年云开也只是在图纸上看到这种香，如果不是那个铜香炉模样实在罕见，加上顾璟辞所说的梦境，云开也想不到梦蝶香身上。
“我出来醒酒，引路的小太监建议我来此地休息，还拿来茶饮、香炉。”顾璟辞沉下眉眼，“那个小太监有问题。”
云开和顾璟辞都没想着寻找小太监，既然有问题，想必小太监早就逃之夭夭，逃到他们寻不到的地方。
小太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之人。
顾璟辞道：“有人想我知道你的过往。”
因为梦蝶香，他陷入梦境，在梦中他看到了云开的过往，看到她穿梭于不同女子身上，一次次死亡，一次次重生。他知道她是清姿，也知道她为了不让他因为她的离开伤心，煞费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