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
石长老挺拔的身躯标立在空荡荡的殿厅。
他青红的国字脸孔上僵木着没有丁点喜悦，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透过烛光，盯住着御台前的那道长影。
似乎从某个时刻开始。
那个人离臣堂越来越远，离王座越来越近。
而今，只需弯腰，就能将之据为自有。
想起李逍遥曾说。
真正的巫王早已死去，现在的巫王只是一具妖物伪装的傀儡。
胸腔里的那股子煞气忍不住泄出丝缕，晃动了烛影。
“石长老…”
拜月教主凝视几许，打破僵寂，深沉道：“你瘦了。”
石长老不为所动。
他的修为本就到了瓶颈，如今破境精进，气血愈发凝实，自然比以前精瘦几分。
“也黑了。”拜月教主又道。
石长老仍无反应。
头发黑了有眼皆视。
这厮是分明是暗指他心黑了，不但空手而回，而且回国后先见的居然是蛊婆，根本不把他这个教主放在眼里。
一连两问，石长老都装聋作哑，拜月教主不由面色一沉，直入正题，“石长老，公主何在？”
石长老语声漠然，“没回来。”
拜月教主质问道：“何故不回？”
石长老淡道：“公主不想回来，老臣也没有能力将公主强行带回。”
“如此说来，你是吃了败仗了？”
拜月教主冷笑一声，毫不掩饰的奚落对方。
“对，老臣大败而归。”
石长老落落大方的承认了失败。
这一答着实出乎意料，拜月教主面色更难看了。
深吸一口气，道：“是何人所为？”
“云来客栈掌柜，李逍遥。”
石长老回道。
“你是说，一个市井之徒，就把我们南诏的护国将军，连同手下四大侍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拜月教主气笑了，言语更加尖刻。
“不…”
石长老伸出右手，五指张开。
正当拜月教主疑惑时，悠悠说道：“连李掌柜在内，是五个市井之徒！”
“…”
拜月教主一口老血上涌，要不是打不过这厮，真想冲过去给他两记老拳。
深呼吸，深呼吸，“哦？还有哪些人？”
石长老道：“客栈账房林月如，客栈帮厨阿奴，客栈护卫温慧，客栈打杂王蓬絮。”
什么，你说还有客栈保洁南宫煌？
他不是没有武功嘛。
“嗯？”
拜月教主一愣，“全是女人？”
“这几个女人可了不得…”
石长老摇摇头。
“呵…”
拜月教主不以为然，嗤笑道：“我倒想听听几个女流之辈有何能耐！”
李逍遥曾言，若是拜月教主问起，可酌情自由发挥。
这一来可运作的空间就大了。
石长老早已想好说辞，不紧不慢，一一叙道：“客栈账房林月如，乃是中原武林盟主林天南之女，家传绝学『七诀剑气』已练至炉火纯青，一经动手，剑气如云似雾，杀机重重！”
“客栈帮厨阿奴，乃是白苗少主，南蛮王之女，师承圣姑，年纪轻轻已习得高深蛊术『万蚁食象』，前途无限！”
“客栈护卫温慧，乃是朝廷镇北王之女，天生神力，有万夫不当之勇，一根八棱紫金棒罕有敌手，擦着死磕着亡，霸道非凡！”
“至于客栈打杂王蓬絮，此女比较特殊，她并非人族，而是仙灵五毒兽所化，天生百毒不侵，更具仙术之能，神异难测！”
“嘶…”
拜月教主倒吸一口凉气。
这特么是客栈还是天庭，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难怪石公虎会大败而归。
也难为他了，居然还能捡回一条命。
拜月教主倒也不怀疑石长老在忽悠他。
枯木不是说了么。
魔族强者登临客栈，都铩羽而归。
如果不是这种团队，傻子才会相信。
“对了，还有那个客栈老板李逍遥。”
拜月教主问道：“一干闲杂都是这等强手，这个老板定然更加不凡，然否？”
“不错。”
石长老似乎涌上什么痛苦的记忆，叹息道：“公主曾与老臣讲，李掌柜乃是上界天仙，因与某位天尊有隙，被谪下界，虽贬为凡，但仍非我等可抗衡的存在！”
“天仙！”
拜月教主的面皮抽搐起来，就连四肢都微微发凉。
这个名头可太大了。
他曾遍阅古籍，知晓些许六界秘辛，清楚神人之别其实并没有坊间所传的那么玄乎。
所谓等级有序，无非实力强弱罢了。
而天仙，就是等同上神，仅次于天尊的人族强者。
论实力，甚至可能不输天尊。
相传，鬼界中的不少大能，便是天帝所敕封的上古天仙。
如果此事为真，哪怕对方是谪仙为凡，也的确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抗衡的。
有没有水魔兽相助，此间的差距他再清楚不过了。
即便此事为假。
可单究那几个女人的威胁，也足以是心腹大患了。
毕竟非同常人。
惊骇之余，拜月教主也很快冷静下来，并且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既有如此来头，石长老如何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双瞳中光芒顿寒，他阴鸷地质问石长老。
是啊，这些人随便一个都不是善茬，你居然能从这样的团练阵容下活命，而且还是全身而退…
要说没点阴谋，恐怕是个长脑子的都不会相信。
拜月教主的怀疑合情合理。
老小子是回来当卧底的吧！
“老臣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石长老淡淡说道：“事实上，老臣连一招都未接住，就败在了李掌柜的剑意之下。”
“他不杀你？”
拜月教主冷笑道。
“他非但不杀我，还治好了我的沉疴旧疾，助我修为更进一步！”
石长老平淡回话，没有一丝丝为此羞愧的意思。
“哦？”
拜月教主笑得愈发森冷，“这么说，你已经当了叛贼，投靠在『仙人』门下了…”
“此番回来，是来劝降的，还是来弑主的？”
“杨教主，你也太小看我石公虎了！”
石长老直视道：“我乃南诏国三代老臣，岂会为一己之私叛国叛民！”
“我心如铁石，休说是谪仙，便是那天尊天帝，也难改此志！”
“哦？”
拜月教主老谋深算，才不信他的鬼话，讥讽道：“那是本教主冤枉你了？”
“不敢！”
石长老一拱手，道：“李掌柜放我回来，不过是想托我给教主带几句话罢了。”
“什么话？”
拜月教主看石长老表情微变，暗暗腹诽，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
“咳咳！李掌柜是这么说的…””
石长老清清嗓子，语调较之前亮了好几度，敞声道：
“杨教主，你的功行实在不入流，派几个虾兵蟹将，就想探吾虚实，只会让吾更小觑于你！”
“要吾直言，以阁下目前的实力，别说上桌吃饭，就连上菜单的资格都没有！”
石长老适时停顿，看拜月教主反应。
拜月教主的脸就像变戏法似的，“唰”一下黑了。
“继续说！”
拜月教主强忍暴怒，挥手示意。
石长老继续：“听闻阁下乃黑苗第一强者，巫毒之术冠绝娆疆，吾有一物，名曰『一瓶仙人跪』，为世间奇毒，今赠予阁下。”
“阁下若有胆服之，则再言其他。”
“若阁下侥幸未死，当收心正己，重习功法，待百年之后，修为大进，再与我等对垒！”
话音刚落，拜月教主当场就绷不住了。。
“拿来，把那毒拿来！”
拜月教主勃然大怒，汹汹怒火隔着面纱都快盆将出来。
石长老暗自窃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把药瓶从袖兜里摸出。
拜月教主二话不说，将药瓶抢过，攥在手里打量起来。
恼怒归恼怒，但他不是傻子。
对方带话明显是在激他。
毒死毒不死暂且不论，就算正要喝，起码也要确定是不是毒药。
万一不是毒药，而是其他羞辱性质大过伤害的性质液体…
那肯定是不能从的。
『好精致的琉璃瓶，居然如此透亮！』
只一眼，拜月教主便信了一半。
身为一国执掌，他也是阅宝无数的大人物。
但如此剔透的瓷瓶，也是生平首见。
透过瓶身，再看溶液。
『澄净如水，几无杂质。』
拔出瓶塞，稍稍靠近瓶口，将些许气息扑入口鼻。
『无色无味，果然是奇毒！』
拜月教主不由心中一凛。
无色无味的毒药见多了，但这一种，很明显不在他的记忆里。
要不要喝？
这一瞬间，拜月教主犹豫了。
不喝吧，就是怂了。
喝吧，那就有可能嘎了…
好纠结呀…
石长老见他神色迟疑，久久不动，赶紧给他加加强度。
“教主，仙人之毒非同一般，依老臣看，还是留得有用之身为好…”
“我等凡夫俗子，跟天斗跟地斗，万万不能跟『仙』斗，认输，不丢人！”
“笑话！大业未尽，岂有不战而降之理！”
“本座心意已决，偏就要与那『天仙』斗上一斗！”
拜月教主瞪了一眼，心道，这毒虽怪，但自己早已练就百毒之身，抗性极强。
就算仍抵御不住，还有水魔兽在手。
凭借其强大的灵力，什么毒也能洗刷干净！
只不过。
这毒有点淡。
自己喜欢甜口的。
于是摸摸袖袋，往瓶子里加了一撮砂糖。
然后，仰颈张口，一饮而尽！
“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