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阳握紧了剑柄，点点头：“好。”
他习剑至今，一直都是为别人挥剑，做易卜的手下，为影宗卖命，做朱水云的手下，为快活城卖命。
在此刻，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主动杀人的想法。
一直隐约有感应的凄凉剑，在此刻终于成型，剑意悲苦，似乎在诉说着山河破碎，君王昏庸，百姓困苦的绝唱。
“国殇。”他眉目肃然，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周身气势混沌，逐渐变得圆润，陡然突破顶峰。
何为国殇？国之将亡。
山河破碎，将士战死，是国殇。
奸臣当道，民不聊生，更是国殇。
洛青阳成功踏入了逍遥境，十七岁的逍遥天境。
一剑挥过去，身前那些碍眼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纷纷化为乌有，倒塌落地，化为一片废墟，满目凄凉。
好像高高在上端坐云间的仙人，终于在此刻跌落凡尘，有了旱灾该有的样子。
朱水云缓缓拍掌：“为腐朽的王朝送葬。这才是凄凉剑该做的事情。”
“我会记住这份剑意的。”洛青阳微微点头。
倒塌的废墟之后，是一片激荡的尘土，是金黄熹微的阳光，破而后立。
朱水云二人花了十几分钟，清空了府内的所有人，仅仅留了几个孩子和几个面黄肌瘦的丫鬟小厮。
那位太守竟然不在府内，这让朱水云有些不满。
她让那个小厮引路去书房，找到了放在那里的官印和地契，将地契上的名字改成自己的。
“去，城楼上挂一个旗子，告诉他们，现在这里是快活王的势力了。”朱水云指挥那个小厮道。
“快活王？”
“嗯，我自立为快活王，朱十八无，起兵反对大秦，你有意见？”朱水云睨了他一眼。
那个小厮打了个寒噤：“不敢不敢！小的……小的立刻就去。”
他本来腿都吓软了，这可是杀头的大事啊。他不觉得无兵无将的朱水云能造反成功，之后朝廷派人来剿匪，他这个负责挂旗子的，定也会被视为同党，杀掉的。
但想到之前，惨死他面前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宦家眷，还有和他一起当差的仆从。他就咬牙爬起来，强撑着听从这个女魔头的命令。
至少听话还能多活一会儿。
我家里还有老母，还有我的小妹，还没拉到田妞的小手……我不能死。
“阿青你也跟去。”朱水云想了想，又拦住那个小厮，说道。
他们二人拿着太守的腰牌，带着朱水云让系统造出来的红底金字旗帜，走了。
这座城池距离天启太近了，城内没有很多常驻兵员，只有一些负责看城门的巡逻兵和捕快衙役，不过百人，被刚刚突破的洛青阳顺利降服了。
硕大的朱字旗帜升上来，让城内每一个人都能看到。
系统界面，朱水云看着眼前这片土地，慢慢被染成了朱红色，代表着她的势力的颜色，点下了祈雨选项。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遮天蔽日。但在此刻，本该是代表着阴森恐怖的黑色，却让所有人狂喜沸腾。
“下雨了！”
“下雨了！”
城内城外都是一片欢呼声，窝在家里饥饿等死的人，哪怕是爬也要爬出去，喝一口，今年的第一场雨水。
在此刻，一片死气沉沉的季天府，终于活过来了。
朱水云让洛青阳带着剩下的卫兵和粮食去赈济饥民，她则打开了系统地图。
太守和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到底去哪里了？
“小的是真的不知道。”那名小厮见到朱水云的旗帜刚挂上去，下一秒就下雨了，心理自动将对方当成了神仙，态度摆得格外虔诚。
另一位丫鬟接口道：“朱大人，昨日朝廷派来了赈灾监督使，太守说要宴请对方，连带着季天府的大小官员，城内世家，他们去了太守老爷的别院。”
“但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一天一夜了，赈灾使不见踪影，太守他们也一去不复返。”
“……再详细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那位小厮叹了口气：“一整天一个官老爷都没出现。背地里早有猜测，是他们一起逃了。实际上，若不是大家都饿的没什么力气了，现在城内早就乱了。”
朱水云摸了摸下巴，这是下杀手太快的恶果，想要玩个解谜游戏结果发现知情人已经被宰了，什么线索都断了。
但好在并不是完全断了，朱水云问道：“款待赈灾使的别院在哪里？”
“往西十五里地。”
……一天前……
朝廷派来的赈灾监督使被请到了别庄内，因为对方是宫内出身，算是皇帝亲信，收到了格外热情的款待。
太守笑得殷勤，丝毫不摆架子，旁边陪坐的季天府大小官员，各色世家，也都言笑晏晏。
别庄修建得富丽堂皇，摆上来的宴席更是丰盛，明明是灾年，依旧荤腥俱全，菜肴的种类更是不可胜数。
请来伴奏的乐师更是远近闻名的大家，跳舞的美人也身材样貌俱佳。
那位赈灾使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倒不像是宫内出身的仆从，反而一派儒雅文人气，但此刻他那张清丽白皙的脸，却很不好看，眉头紧皱，目光阴沉。
他似乎与面前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看着他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演绎一片歌舞升平。
图穷匕见，气氛正酣，那太守拍了拍手，端上来整箱整箱的珠宝，还有上好的粮食，很是大方地表示：“老弟远来一趟，辛苦了，老兄我不会让你白跑，一点心意。”
他搓了一把袋子里的谷物，笑道：“这东西，在这时候，可是比黄金还要贵重啊。”
“只要你点点头，立刻就能把它们都拿走，我还能给你补十头牛马，带回去你的家人定会开心的。”他拍了拍那位赈灾使的肩膀。
赈灾使定定看着那些箱子，这些官员大概是觉得亏空太大，这些人彻底不瞒着了。
“……这是赈灾的银钱和粮草。”赈灾使收回目光，眉目间是一片冰霜。
“哎，那么富裕，我们拿一点算什么。”那位太守拍了拍肩膀。
“这件事没得商量，我定要禀告陛下。”赈灾使摇头，平静地说道。
“给脸不要脸！何必如此刨根问底呢。”那位太守顿时怒了，一脚踹翻了桌子，装满了佳肴的盆盆碗碗碎了一地。
那位赈灾使目露心疼，盯着地上倾洒的雪白米饭，语气却半点不客气，道：“你们的良心是被狗吃了！贪什么不可以，却要贪救命钱！这件事我一定会管。”
“你管？”那位太守阴森一笑，“黄先生，这大过节的，马上中秋了。”
“您的家人还在等您呢，不考虑考虑，改个主意吗？”太守似乎面带怜悯，问道。
屋子内，之前奏乐跳舞的歌姬全都溜走了，只剩下那些官员和世家，一群着甲的兵卒围了上来，将他们挡在后面。
“……你要杀我。”男子默默吐出几个字。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不仅欺上瞒下，贪污徇私，谎报灾情，还想要杀死朝廷命官。”
“我不想和你们同流合污，只想说句实话，你们就想要我死。”他这句话说得干巴巴的，听起来还有几分温和，和内容格格不入。
“是你要逼死我们！粮款已经没了！你就算逼我们也拿不出来！”太守情绪激动，阴沉着挥手。
呛啷——
刀剑出鞘，杀气四起，院子被密密麻麻几十名好手围得水泄不通。
一袭黑衣的赈灾使也笑一声，殷红的唇角勾起。
青丝从苍白的侧脸滑落，多了几分柔软，衬得他的目光更加冰冷，他看着躲在后面的太守，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苍白的指节一弹，一声龙吟，剑出，如一泓秋水洒下。
他单手持剑，平静的语气满是狠辣：“没粮食？那我就杀了你们，做成赈灾粮！”
“刚好，我是御厨出身。”
院子外埋伏的人也扑了进来，双方一触即分，人多势众的那一波儿，如同被割的麦子一样倒下。
明显，这里的所有人都低估了男子的武艺，纵然设计埋伏在先，依旧被他一一斩杀。
这场无声的厮杀持续了一整夜，连什么时候下了雨，他都没有注意到，这是一场必须决死的战斗，容不下丝毫多余的情绪。
四进四出的院子，他从最深层的内院杀出去，一连踏破了四层门，杀出来一片血河，尸体倒地汇聚的血泊流了满地，渗到泥土深处，即使大雨临盆，也冲不淡那鲜红。
他步履摇晃，一直走到最外面的大门，每往前一步，便留下一道蜿蜒的红色。
脸颊染血的美人持剑，靠在大门边，立在雨地中，木然抬头，和一袭黑衣的朱水云打了个照面。
“你也是来杀我的？”他的声音干哑冰冷。
他定定看了朱水云几秒，语气怆然。
“世道已经穷苦成这样了么？半百阿婆也出来做刀口舔血的买卖？”
然后，不等朱水云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点点头。
“是了，的确已经到这地步了。”
他自嘲一声：“大好头颅，送你不亏。”
当啷，剑掉在地上，他的手腕颤抖，再也拿不住。
他跪倒在雨水中，感受着身下的冰冷，等死。
至少没有死在那个肮脏的院子里，久旱的第一场雨送葬，倒也高雅。
他想着，却见那双黑色的鞋子往前两步，停在他的眼前，什么都没有做。
站在面前的人，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只是一个路过的看客。”
躺在雨里的人愣了，愕然，然后耳根慢慢染上绯红，咬牙切齿道：“那你还不走！”
“嗯，热闹看够了，看客也可以变成行侠仗义的好事者。”朱水云笑了笑，伸手将人抱起来。
她悄声笑道：“快走，我带你亡命天涯。”
满身都是伤口的人，仰面看着朱水云的脸，那明明是一张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脸，好像路边的小草一样普通。
但他还是觉得这个笑容实在是太美了，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好像星星，坠落在他眼前，怎么都看不够。
“我叫黄春生。”他忽然道。
“嗯，我叫朱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