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逃出来
那“眼睛”轮廓成形的刹那,洞窟内的时间与空间仿佛都被那纯粹的恶意冻结了。
空气不再流动,带着矿物锈蚀和千年尘土的腥膻味凝固在肺叶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吞咽着粘稠的冰碴。头顶钟乳石滴落的水珠悬在半空,折射着岩壁上那惨绿、却毫无生命光辉的“眸光”。
我僵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颤动。不是不想,是不能。某种源自生命层次绝对碾压的威压,如同看不见的冰山,将我连同周围的一切都封存在这永恒的瞬间。只有思维,还在绝望地燃烧,映照出眼前这超越理解的恐怖——
那岩壁上由流淌绿光勾勒出的“眼睛”,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通往无尽虚无的孔洞。孔洞后方,是翻滚的、粘稠的黑暗,里面沉浮着无数扭曲、哀嚎的阴影碎片,与我在引路骨带来的幻象中看到的灰雾阴影如出一辙,却更加凝实,更加痛苦。一股宏大、混乱、充斥着无尽岁月积攒下来的怨毒与贪婪的意志,正透过这个孔洞,冰冷地“注视”着我。
不,它注视的不是“我”。
它那混乱的意志焦点,穿透了我的皮囊,穿透了我的骨骼,精准地落在我背上那活物般的诅咒核心,以及我紧攥在掌心、正发出不堪重负嗡鸣的引路骨上。
“……钥……匙……”
一个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我灵魂的每个角落同时震响。它由无数重叠的、嘶哑的、非人的声线构成,包含着无尽的渴望与一种被漫长囚禁折磨出的疯狂。
“……归来……归……来……”
它在呼唤。呼唤我背上的诅咒,呼唤我手中的骨头。
引路骨的震颤达到了极限,那股灼热几乎要熔穿我的掌骨!它不再是引导,而是在哀鸣,在挣扎,仿佛一个被强行从母体剥离的器官,既渴望回归,又恐惧着回归后将被彻底吞噬的命运。
而我背上的诅咒,在这“母亲”的呼唤下,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活性!不再是钻探,不再是蔓延,而是……沸腾!冰冷的触须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疯狂搅动我的内脏,撕扯我的神经,试图从内部将我彻底瓦解,让那被囚禁了数百年的“业”,彻底回归源初!
“呃……啊……!”
极致的痛苦让我被封冻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吼。视野开始被一片粘稠的、蠕动的黑暗侵蚀,那黑暗来自于我体内,来自于背上那正在“苏醒”的东西!
岩壁上的“眼睛”似乎“满意”于这种反应,惨绿的光芒更加炽盛,那孔洞边缘的绿光如同活物般伸出触须,向着我缓缓蔓延而来。它所过之处,坚硬的岩壁如同被无形之力侵蚀,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完了。
爷爷……先祖……你们用血脉世代镇压的……就是这种东西吗?
引路骨在我手中的哀鸣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般的……沉寂。
不,不是沉寂。
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触发了。
就在那绿色触须即将碰触到我身体的瞬间,我紧攥的引路骨,那被爷爷鲜血、被我的鲜血浸染过的棱角,猛地向内一缩!
不是物理上的收缩,而是某种……概念上的“塌陷”!
它仿佛变成了一个微型的黑洞,疯狂抽取着我体内的一切——所剩无几的体力,沸腾的精神力,以及……背上那正在暴走的诅咒之力!
“嗬——!”
我猛地弓起身子,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抽空了!背上的诅咒发出了尖锐的、仿佛被背叛的厉啸,那沸腾的力量不受控制地、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向左手,灌入那块看似普通的骨头!
引路骨变得漆黑。不是颜色的黑,而是一种吸收所有光线的、绝对的“无”。它不再灼热,也不再冰冷,只剩下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空”。
然后,它“亮”了。
不是发光,而是将它吞噬的那份“空”,那份源自诅咒、源自我、甚至隐约勾连到岩壁上那“初孽”的力量,猛地向外……喷吐而出!
一道无形的、扭曲了光线的波纹,以引路骨为中心,呈扇形向前方扩散!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但那蔓延而来的绿色光触,在接触到这无形波纹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了。不是被击退,而是被“抹除”,仿佛从未存在过。
岩壁上那巨大的“眼睛”猛地一颤!构成轮廓的绿光剧烈地波动、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那宏大而混乱的意志,第一次清晰地传递出了……惊愕,以及一丝被蝼蚁蜇伤后的、滔天的暴怒!
“吼——!!!”
这一次,是真正的、撼动整个山体的咆哮!不再是灵魂层面的低语,而是物理世界的怒吼!洞窟顶部,巨大的钟乳石如同雨点般砸落,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我被这咆哮震得气血翻涌,耳鼻渗血,几乎晕厥过去。手中的引路骨在爆发出那惊世一击后,彻底黯淡下去,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纹,变得比一块普通石头还要不如。
它耗尽了自己,也几乎耗尽了我。
但正是这短暂的阻隔,打破了那绝对的凝滞!
我能动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灵魂的战栗。我甚至来不及去看那暴怒的“眼睛”,连滚带爬地,向着与那岩壁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刚才那怪人逃窜的黑暗通道扑去!
身后,是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和那“初孽”狂暴的、充满毁灭意志的咆哮。绿色的光芒如同失控的潮水,在洞窟内疯狂冲刷、侵蚀着一切!
我冲进了那条狭窄的通道,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黑暗吞没了我,只有身后那毁灭性的绿光和巨响,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通道崎岖蜿蜒,我摔倒了无数次,磕得头破血流,右腿的伤处更是痛得失去了知觉,只能靠着双手和左腿拼命向前爬。背上的诅咒在引路骨那一下抽取后,似乎虚弱了许多,但那股阴冷的存在感依旧根深蒂固,并且在缓慢地……恢复。
不知爬了多久,身后的轰鸣声和绿光似乎渐渐远去。通道开始向上倾斜,前方隐约传来了一丝……水汽和草木的气息?
有出口!
我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用尽最后力气,向上攀爬。
终于,我扒开一丛垂落的、湿漉漉的藤蔓,一头栽了出去。
冰冷刺骨的空气夹杂着雨丝,瞬间包裹了我。我贪婪地呼吸着,尽管这空气里依旧带着山中特有的腐殖质气味,却远比那洞窟中的陈腐和恶意要清新无数倍。
我趴在地上,雨水迅速打湿了我的全身,混合着血水和污泥。我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陌生的山坳里,四周是黑沉沉的、在雨幕中显得模糊不清的山林。天色昏暗,分不清是黄昏还是黎明。
我逃出来了?
暂时……逃出来了。
我艰难地翻过身,仰面躺在泥泞中,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庞。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岩壁上的“眼睛”,初孽……引路骨的反击……钥匙与祭品……
一个个词汇在我脑中碰撞。
我抬起左手,看着那块布满裂纹、黯淡无光的引路骨。它到底是什么?爷爷留给我的,真的只是一把“钥匙”吗?一把开启最终毁灭,亦或是……开启某种救赎的钥匙?
还有我背上的诅咒,那所谓的“业身”……它现在在哪里?它是否也感受到了“初孽”的苏醒?
雨越下越大,山林在雨幕中呜咽。
我挣扎着坐起身,将那块几乎报废的引路骨小心翼翼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然后,我望向四周茫茫的、被雨雾笼罩的群山。
回家的路,早已断绝。
而前方的路,隐藏在无尽的迷雾和更深沉的黑暗里。
我扶着身边一棵湿滑的树干,咬着牙,试图站起来。
无论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必须走下去。
直到……终结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