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婉看着宁煜早已没有生气苍白的脸。轻轻叹息了一声。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月光从乾阳殿宽阔的窗子照了进来，映在宁煜苍白的有些发青的脸上，竟泛出柔和的光晕。
沈清婉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看他了。
半晌，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天上的月，低声轻喃：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引晓穿朱户。
宁煜，我本以为，对于你，心中会再无波澜。
可我终究是一个平凡人，逃不过一个情字。
夫妻多年，你我之间的牵绊，或许，早已经比我想象的更深。
因果循环，又岂是偶然。
只不过是菩萨畏因，众生畏果罢了。
或许，冥冥之中，我到这里来。
就是上苍引导我经历这场命中注定的机缘吧。
如今事情已经了了，或许，我就能回去了……”
静静矗立许久， 她回眸：
“把事情都处理干净，明天，本宫不想听到一丝流言蜚语。”
沈清婉轻声吩咐了一句。
她所说的，自是宫里宫外由这场变动有可能引发的动乱。
方进忠和池浅在各自的地盘根基深厚，自会内外帮她打理清楚，二人领命退了出去。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宁煜的脸，再没有留恋的转身而去。
外面还有一堆哭泣的、毫不知情的女人等着她去处理。
她们被家中选来入宫，为了便是往上爬，为家族争得荣耀。
这刚入宫没多久还毫无作为皇上就死了，不知道她们能不能经受得住。
不过已经早早有池萱和芷若在那里带了节奏，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乱子。
钟鸣九响，昭告天下皇帝驾崩。
次日。
所有朝臣都满怀心事，在大殿内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直至沈清婉一身素白缓缓而至，一瞬间，大殿静了下来。
她立于高阶之上，一身素白，面容虽带了几分憔悴，眼睛却沉静如水。
沈清婉缓缓扫视阶下群臣，声音坚定又平稳：
“多年来皇上一直圣体不安，以至身体亏空，药石难医。
昨夜突发恶疾。皇上驾崩。
想来诸位已经听到了钟鸣。
皇上崩逝，哀家哀痛不已。
好在皇上英明，留有遗诏，终不会使我启祥群龙无首。”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阶下朝臣皆垂手而立，无一人抬头，无一人发声。连呼吸都似乎被刻意压抑着。
蟠龙柱下的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在大殿上空扭曲成诡异的图案。
宰相李延年眼皮微颤，他昨晚就收到了密报，对于宫中变故一早就已经知晓。
皇上的死，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此刻，他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看见自己花白的鬓角在反光中格外刺眼。
他知道，说出来就是滔天大祸，不说，便是太平江山。
他其实是先皇的旧臣。
宁煜登基时，尊他为相，对他也算信任。
那时君臣一心，李延年也过了几年的好日子。
可是慢慢的，皇上的心思越来越难猜。
仰仗着太后与皇后，乔家势力日盛。
他便在政事上愈发说不上话。
后来，皇上忌惮胡家与乔家，猜忌之心让人胆寒。
再后来，七王与池浅上位，朝堂人员变动虽算不上彻底大清洗，却也不遑多让。
李延年虽占着宰相之位，不得不明哲保身，也就越来越沉默。
如今，昏君已死，太子登基，于国于民，未必不是幸事。
兵部尚书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两年前，皇上不顾国库空虚，兵力短缺，强行出征南疆，全军大败。那原本是早已归顺启祥的小国。那时却不得不归还人家已经进献出的领土。这让边疆的将士多年来一直抬不起头。
近年来皇上较之从前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愈发沉迷女色。
一年前，皇上为修建新的行宫，强征边境一万守军为劳役，以至边疆防线空虚，蛮族趁虚而入。
若不是池浅将军威武，运兵如神，将颓势强行拉了回来，只怕是又会失守数座城池。
可即便这样，皇上也不知悔改，反而觉得他上表的奏章是在杞人忧天，夸大其词。
他虽如今身在朝堂位列兵部尚书，却也是实打实战场上刀风剑雨厮杀过来的，知道战士的辛劳与艰难。
可皇上却只顾自己的享乐把将士的性命视为草芥。
这样的帝王，让他如何心甘情愿的臣服！
昨夜得知皇上暴毙，他在偷偷在书房痛饮一坛子好酒，老泪纵横。
此刻，他头垂的更低，唯恐被人看见自己眼中的释然与欣喜。
御史大夫王正明喉结滚动，他是言官，纠察帝王过失本是职责所在。
其实平心而论，宁煜初登基时，谦逊勤勉，不近女色，对言官犀利的进言也能听得进去。其实也算得上一个明君的。
那时周边小国皆臣服他们启祥，作为启祥的一员，他们与有荣焉。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们的皇上变了，活脱脱的像换了一个人。
沉迷于后宫女眷，沉迷于炼丹修道，早已听不得半句谏言。
反正皇上已经龙驭归天，他此时出来质疑皇后，只能是给太子继位增加一项污点，于国于民，都毫无益处。
所以他默默的将已经到唇边的话咽回腹中，化作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群臣各怀心思，却无一人挪动半分。
只是都垂着头，表达自己对沈清婉的臣服支持之意。
沈如海四下看了看，跨出一步拱手行礼道：
“皇后娘娘，皇上生前便立了太子，如今更是有遗诏留下。
太子继承大统实在是实至名归！还请娘娘节哀，以大局为重！”
陈瑞随即站出来附和道：
“臣附议！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子继承大统！”
他二人出声，倒是带动了一些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脉，依附他们的大臣与门生纷纷站出来请求太子继位。
但沈如海终究算是皇后的外戚。
几位重臣心有疑虑，偷偷瞧了瞧，依旧没有做声。
沈清婉的目光划过众人的头顶，最后落在那站在众臣之首的男人身上。
池浅的视线随之也看向了他。
池浅手心微微出汗。只要那个人敢有一丝异心，他必要替皇后娘娘诛之！
七王宁川，皇上的弟弟，执掌京中的皇室亲兵。
兵马数量虽不及池浅，却都是实打实的精锐。
宁川感受到沈清婉的目光，指尖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