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为了对应奶奶的话，下一秒，整个世界就仿佛开启了倒放。
刚刚还弯曲折断的树枝奇迹般的恢复完整，大地也吐出了吞下的所有东西。
沸腾的海浪停止呼啸，剧烈的震动也逐渐平息。
所有东西正在慢慢回归原位，而且，还有跨越现在奔向曾经的趋势。
亲眼看着一个小朋友慢慢倒退回婴儿时期，结合奶奶刚刚说的话，段行知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的声音异常干涩，却难掩激动：“您的意思是，时间回到了之前？”
“多久之前？一年？两年？”
亦或是更久？？？
奶奶一眼就看穿了段行知的心中所想，了当地给出了答案。
“五年前。”
五年之前。
听到这个数字，段行知欣喜若狂。
这个时间的向冉和顾衡都还活着。
如果他现在出去，或许有办法阻止那场悲剧！
段行知为那个可能改变未来的机会兴奋不已，还没来得及问该怎么出去，奶奶却突然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知道时间为什么会重置吗？”
段行知愣住，激动的心情稍稍缓和，摇了摇头，“为什么？”
奶奶叹气：“因为外来者的偷渡。”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其实只是大千世界里的一个小世界而已。
因为还是个几千岁的孩子，所以需要在时机成熟后度过一段平稳期，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独立运转的小世界。
而平稳期，就需要这个世界的人在特定时间内不出任何意外，以保证小世界后续的平稳运行。
“本来我们世界已经在三年前安全度过平稳期，却不曾想，有一个偷渡客依靠大千世界管理局里偷跑的系统偷渡了过来。”
“这个偷渡客以自己的生命和系统做抵，强制让这个世界的时间回到了平稳期结束之前。而在这期间，她会害死一个叫做姜念的女生，搅乱她原本的命运轨迹，让平稳期无法度过，只能回档重来。”
“于是，这个世界的时间数次重置，直到破局者出现，才能重新恢复正常运行。”
而她，这个别人口中无所不能的神，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们独自熬过这一切。
无能为力。
知晓重置原因的段行知心中沉闷，默默陪着奶奶盯着水镜，眼睁睁看着外面的世界又接连发生了四次同样的地震，意味着世界又重置了四次。
见外面终于恢复正常，且没有崩坏的迹象，他高兴地扭头望向奶奶：“这次重置停止了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世界终于正常了？
奶奶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破局者出现，这一世，我们可以成为独立的小世界了。”
但段行知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他一脸认真：“那我现在能出去找到五年前的冉冉，告诉她未来的事吗？”
说到底，他最大的心愿，也只是希望这一世的向冉和顾衡能好好活着而已。
段行知眼底暗含期待，恨不得立马从这里窜出去。
但奶奶的话却打破了他的计划。
“你出不去。”
奶奶大手一挥，水镜里就出现了另一个段行知。
段行知愣住。
那里面，是五年前的他。
“因为你跟着我逃过重置的缘故，这个世界已经存在了过去的你，你无法代替曾经的自己。”
“你不再属于过去，也不再属于未来。”
你是过去的，其中一个未来分支的衍生品。
是意外跌出运行规律的小行星。
是没有归处的一个孤魂。
是彻底多余的那个人。
段行知这才察觉到不对。
既然过去发生了细微改变，那“他”的未来也不再是他的未来。
此时的自己，更像是平行世界的一个过路人。
段行知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很久，似是在接受自己不再是自己的事实。
望着镜中青涩的自己，他突然很想看看这时的向冉在干什么。
奶奶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大手一挥，向冉的脸出现在水镜中。
五年前的向冉还在读大学，此时正跟着周一帆和宋思琳上课。
她还是依旧爱打瞌睡，一本书竖在前面，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直到下课铃响起，她才懵逼惊醒：
“啊，下课了？”
宋思琳一脸嫌弃：“你还知道起床啊？睡死你得了。”
向冉拍了拍自己的脸，见周一帆还握着笔写写画画，凑过去瞄了一眼：
“哟，抄作业啊？举报了。”
周一帆嘿了一声，一脸负心汉的看着向冉：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把自己作业写你名儿交上去了，却因为没交作业被老师罚现在重新补，你还举报我？”
“绝交！必须绝交！十顿烧烤都弥补不回来的那种绝交！”
听见对方罚抄的真实原因，向冉的嘲笑僵在脸上，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底气明显不足：
“你帮我补的啊？”
“那......祝你好人108胎？”
周一帆眼神幽幽，手上动作不停，语气都有些幽怨。
“诅咒我108胎？想要我从这跳下去就直说。108胎我生不出来，但我可以摔成108块。”
嗯。
怎么不算好汉呢？
宋思琳在一旁哈哈大笑，向冉哄了周一帆好几分钟才把他哄好，三人一起热热闹闹的往食堂走去。
望着水镜里向冉明媚的笑颜，段行知有一瞬恍惚。
他有多久没看见这张鲜活的脸了呢？
抬起手想要触碰对方，却径直穿过了虚拟的水幕。
他猛然惊醒，扬起的手又缓缓落下。
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他做出了决定。
“你说，现在已经有了'我'的存在，我无法出去与“他”一起。”
“既然如此，那我这个多余之人能否放弃现在这个模样，以另一种形态，做出一些细微的变动？”
他还是想给向冉一个机会。
一个提前看见未来的机会。
他不信命运是一成不变的。
奶奶并不赞同段行知的做法。“暂且不论你是否真的能改变既定的命运，私自透露未来的代价可是很大的。”
段行知却只是轻轻一笑：
“没有关系。”
只要能起到一点微弱的蝴蝶效应，改变对方结局的走向。
什么代价都不算大。
奶奶望着他的眼睛：“即使你终究什么也改变不了呢？”
段行知表情坚定。
“无作无为。”
“能否改变，一试便知。”
于是，段行知在奶奶的帮助下走出了这片安隅之地，化身成一本写满密语的电子小说，回到了现在的“他”的身体里，默默等待与向冉的初见。
终于，三年后，“他”从国外学习回来，在A市定居。
然后在路过一间花店时，死死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他”在见到向冉的第一眼，心脏就弥漫起了灼热的疼痛。
而段行知在见到向冉的那一刻，就立马从“他”的心脏窜出来，化为向冉看不见的真身。
望着前面怀抱茉莉哄孩子的向冉，他扬起一抹久违的微笑。
真是，好久不见。
段行知盯着向冉看了许久许久，似是想把对方鲜活的样子牢牢记录下来，才依依不舍地钻进对方的手机。
终于，向冉在手机的角落发现了突然冒出来的他。
这本由孟文熙撰写的，名为《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小说。
他能感受到向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情也随之变得激动。
然后。
对方不甚在意地按下删除键。
他被向冉亲手抹去了最后存在的痕迹。
灵魂即将消散的那一刻，段行知彻底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奈与痛苦。
难道真的如同奶奶所说，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再次化为人形，他张了张嘴，想留下什么遗言，才想起对方根本听不见。
摩挲着自己口袋里的纸张，他再次体会到什么叫做遗憾。
他并没有告诉奶奶，自己依旧存有私心。
在和向冉讨论完蝉的那天晚上，他为向冉写了一首歌，可还没来得及唱给她听，向冉就永久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悄悄把这首歌夹在了这本小说的最后一页。
上一世对方没看见的歌，他希望这辈子的向冉能看见，如果有机会，这一世的“他”或许还能亲手唱给对方听。
但即使是这么渺小的心愿，终究也还是奢望。
趁着自己被格式化的时间，段行知慢慢靠近向冉，望着对方抱紧花材的忙碌身影，情不自禁低下头。
都说当局者迷。
旁观者之所以能一语中的，是因为自己没有加入棋局。
但这次，他好像连自己都有些迷失了。
他一步步靠近对方，向冉像是感受到迎面的呼吸一般，疑惑地朝他的位置看了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然后挠了挠头，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
这时，段行知反而还有些庆幸向冉看不见自己。
她不会知道她删掉的不只是一本小说，不会愧疚。
也不会看见自己的失态，不会躲闪。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肆无忌惮地描摹对方的眉眼，然后，放肆自己虚拟的心跳。
段行知终究还是没有做出什么逾越的动作，只是默默维持着面向对方的姿势。
这时，他又想起了邱非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
“你喜欢她吗？”
他有答案了。
抬手轻点向冉的额头，即使对方看不见，段行知也还是一脸认真的给向冉回答这个久远的问题。
“我没有喜欢你哦。”
“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如果你听见了的话，就抬头吧。”
忙碌的向冉突然感觉眉中传来一点冰凉，还以为屋顶漏水了，疑惑抬头。
段行知满足一笑，在对方抬头的那一刻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化为漫天粉尘，只余一句宛若私语的呢喃。
啊。
被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