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吧。”尽管饿得前胸贴后背,梁衡还是将手中最后一块儿糠饼递给了婋殿下。
从地道出来后,他们二人一路摸索到地势偏僻的太和城外,虽然此行顺利,但却顺利得有些奇怪,像是幽州已经平定了一样。
不管这个猜想真假与否,他如今要做的,就是讨好眼前人,且越过她,与真正能给他生路的人谈条件。
“你真不吃啊?”婋殿下瞥了眼梁衡皴裂的嘴唇,直叹这人蠢货,饿死了正好便宜她。
“我...”梁衡看着糠饼咽了咽口水,此地离城门确实不远,可是他要进城找营生,也不能拖着这副模样去。
“给你吧。”婋殿下抬手回绝。
虽然梁衡如今比较虚弱,但她不确定他的武功如何,试错的机会只有一次,她绝不敢冒险。
见眼前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婋殿下扯了扯嘴角,面露不屑。
能让杨掌事布局多年,想必那传言中的诏书十分重要,然而没有完成任务还知道了秘辛的梁衡,必然会在落网后身首异处。
她要不要留他呢?
长孙家与梁家与钱家都很亲近,她如今身不由己,就算被找到了头功应该也是勇武侯的,如果不借着梁衡这层关系去探寻,那这其中秘事,怕是这辈子也没有人告诉她。
不过...
婋殿下上下打量着身前人,比起立功,改变他们穷困的现状才是要紧事,如果能在进城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梁衡卖进秦楼楚馆,那她不仅能小赚一笔,也算是变相放他一命。
可惜天不遂人愿,二人各自的计划还没得以实施,便在城门口被守军拦了下来。
“你浑身上下搜不出一个子儿,还要带你妹妹进城寻医问药?”
城门统领点了点桌上的路引,他细碎的刘海之下是一张深邃却稚气未脱的脸,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与这小城镇格格不入的嚣张跋扈。
“回大人,正是因为看病花费许多,所以才囊中羞涩的。”梁衡垂首,装出一副怯懦的模样。
婋殿下跟在他身后装模作样,她眼前将领所配软甲成色上乘,可他腰间的一众挂饰却似并无军衔,能在此地看守,不是幽州地方官的亲眷,就是勇武侯手下的人。
但从南河畔到太和城,白斐然的人有这么快吗?
她眯起右眼,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你的伤...”白舒良走近,左右打量着婋殿下。
她虽左眼缠着纱布,右眼却精亮无比,丝毫没有毁了容貌后的自卑感,更何况她的面上手上还有不显眼的疤痕,实在不像她‘兄长’所说的后天失明。
“到底因何所致啊?”
“是因为...”
“唉——”白舒良抬手制止了梁衡,“让她说。”
婋殿下怯生生地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年,只见他微微侧头挑了挑眉毛,一副任她畅所欲言的样子,好像已经笃定了梁衡是坏人似的。
“呵。”她没忍住轻笑出声,实在是觉得这人的一言一行都太像昭阳的人,举止随意洒脱的公子哥,与吕元恒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白舒良听出了这声轻笑中的讥讽意味,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眼前人就已经解开了脑后白布,一层一层地显露出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那浑浊的瞳仁与另一边形成了鲜明对比,和这张脸上的一切相比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就像是在一幅名家大作之上狠狠撕碎了一个口子。
“如此,大人也该相信了吧。”
婋殿下扯得正起劲儿,却听梁衡抢先开口,侧迈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他刚刚还弓着的脊梁此刻挺得笔直,宽阔却消瘦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的。
“抱歉,多有得罪。”白舒良后撤几步,结结实实地作揖致歉,面上满是愧色。
婋殿下狐疑地皱了皱眉,这可与她设想的不同,昭阳那伙人里,挑破天了也难找出个谦逊的主儿。
“无妨,大人不必...”她刚想上前借安抚之意套其身份,却见腹前寒光突显,原来这梁衡比她想象的要警惕得多。
“若大人没有旁的事,小人便带着妹妹告辞了。”梁衡说着,反手拽住婋殿下的手腕,那骇人的力道令她不由得咬紧了牙关,只能强行挂起笑脸粉饰太平。
“恭送二位。”白舒良站直了身子,眼见着‘兄长’帮他妹妹整理好了伤容,心中的愧疚才得以消减。
可谁知他们二人刚走,白斐然的人就找了过来。
“婋殿下伤了左眼,被一约莫一十七岁的男子挟持,若有可疑之人,还请公子即刻...”
“左眼?!”白舒良闻言惊骇,“确定是左眼?!”
“是。”
“刚刚那女子...”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副手,见副手僵硬地点了点头,才放声大喊道:“封锁全城!务必找到刚刚离开的那对兄妹!女子乃是当今婋殿下,切莫误伤!男子一旦现身,格杀勿论!”
临近天黑,捉拿梁衡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街头巷尾,他挟持着婋殿下进入了一间破旧的地窖,计划着等风声过去,再假扮其他偷偷转移阵地。
“我独眼的特征这么明显,无论扮成谁,都逃不掉的。”婋殿下席地而坐,丝毫没有紧张的气氛,如今她除了饿之外,感受不到任何别样的情绪。
“他们来找你,未必是想接你回宫,我如今带你躲藏,只不过是想确保你安全的...”
“是确保接手之人可以免你死罪吧。”婋殿下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反叛啊?”
“还不是因为那杨掌事!”梁衡顿时气得站起。
长孙凌云起义前又是先帝手谕又是十万水师百万精兵的,结果真的挥起旗来,也就在幽州闹出点动静,见了勇武侯立马现原形了。
“这时候怪上别人...呃...”
寒芒忽然逼近婋殿下的咽喉,她抬眸向梁衡望去,目光依旧平静。
在她眼里,梁衡只不过是个不知道要干什么却什么都做错了的人而已。
他没有坏心的,她从他幼稚的手段上就可以确认。
“利用你的是别人,然后你却要恼羞成怒杀了我?”婋殿下挑了挑眉,虽说二人有世仇,但梁渊策划刺杀陛下不假,他们梁家被满门抄斩属实活该。
“你唯一的聪明劲儿就是走的时候带了这把刀。”
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刀背,微弱的亮光上下跃动,照亮了她眼中的笑意,让梁衡顿时底气全无。
“我想活,并不想拉着殿下一起死,殿下可不可以看在...看在我救您于叛军牢狱的份上,与我共商一个两全之策?”他软下了语气,满脸恳求。
“我回去都是要死的,能救你到什么时候呢?”婋殿下自嘲道。
要怪就怪昭阳为什么有赵氏的血脉,而她的母亲又为什么是当今陛下,一旦昭阳上位,她可以笃定那些生活在江绾威压之下的赵氏老臣们不会放过她。
“呐,给我。”婋殿下勾了勾手指,“你下不了手,我先走一步。”
她随即又比划了一下脖子,示意梁衡把刀给她,她要自刎。
“不过瞎了一只眼,何故如此想不开?”梁衡迅速将刀收起,视线向婋殿下的脖颈扫去,定格在那清浅的疤痕上,绝望地闭了闭眼。
“我也有个办法,但你首先得相信我。”
“什么?”听出事情有转机,梁衡连忙问道。
“此后,为本殿是从,时刻谨记,这条命是本殿给你的。”婋殿下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前迈进。
“本殿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弄着他的胸膛,满脸玩味,“现在,先把刀交给本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