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煦见笼子打开，先是抖了抖身上宛如钢针般的毛发，随即攀上木架去探上面的肉食，根本没有注意另一边的婴孩。
待它吃饱喝足舔了舔爪子，竟肚皮翻上自顾自双掌抱头挠起了脸。
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等待着它的反应，可摇篮中却率先响起了哭闹声。
这响动瞬间吸引了玄煦的注意，它探步上前，眨眼之间便围到了摇篮边。
可它只是伸头嗅了嗅，便跳上了一旁的软榻，继续舔起了爪子。
颜言见状赶忙将皇嗣抱起，闪身出了殿门。
玄煦正欲跟着出去，门就被宫人们一扇扇闭合，随即驯兽师口中发出诱导的声音，将它再次引回了笼中。
“那凶兽身长十尺有余！”说书人一拍镇尺，吓得听书众人纷纷后撤，“毛色斑斓，爪似屠钩，头大如牛！”
他抓起一旁的一扇排骨，指着上面的铁钩，继续道：“潜行匿声，迅疾无影！”
“乃是苋国进贡之宝，平日里都待在玄铁所铸的笼中，四肢串起铁链，还要圈着脖子。”
“可不知那日怎么了，看守那畜生的宫人疏忽，竟忘了关紧笼子的门，让那畜生有了可乘之机。”
众人听得全神贯注，连忙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呵，”说书人摇了摇头，“驯兽奴无法将其制服，宫人们四散而逃，陛下与储君都有真龙护体，那孽畜不敢犯上，只能向那皇嗣寻去。”
“可谁知！”说书人欲言又止。
这下有人适时插嘴道：“不说那皇嗣是...”
人群议论纷纷之间，他又拍了拍镇尺。
“谁知那玄色孽畜竟俯首跪拜在皇嗣之前，并未冒进分毫！”
议论声止，转而质疑。
说书人看形势有异，又道：“这时！屏山仙人赶到，刚想收了那孽畜，却说皇嗣乃是虎神转世，王霸之气震天，故那玄豹不敢上前。”
众人恍然大悟，掐着指头算，陛下好像确实是在猎杀了虎神之后有的身孕。
“陛下大喜，感恩上天赐福，当即赐名皇嗣为‘婋’，只此单字，足以扬婋殿下之威名。”
说书人身后木板上贴着硕大的‘婋’字，围观人群摊开掌心比划着，确实觉得这难写的字很衬得上皇族的身份。
撤军回京的白斐然路过此地，听见这番说辞不禁嗤笑，那个连她养的狗都打不过的豹子，竟然就这么变成了凶兽，还令大家深信不疑。
“陛下，北羌可汗弑母，只为与苋国划清界限，今其遣使求和，臣等可要应约？”
白斐然话一出口，满朝哗然。
“陛下，”郭甫上前谏言，“孝为百行之首?，北羌可汗弑亲，何颜谈信义？臣请陛下三思啊。”
旁人看得真切，说什么思不思的，让北羌可汗弑母，其实就是江绾的意思，他唯有亲自切断与苋国的一切联系，才能保住自己的土地。
“陛下，”户部尚书上前反驳，“近年来战乱不断，此时议和，边关可暂得喘息、屯田积谷，规划领地管辖，民生为重啊。”
“说得在理。”江绾回道。
再是养虎贻患她又能怎么办呢，大肆举兵伤谷伤民，燕州失而复得，北羌肥沃的土地也被他们占领大半，凡事点到为止、见好就收才是。
北羌议和，杨淑莹时隔多年再次踏上故土，感慨万千。
她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几乎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劝她不要去。
如果当初她留下，以她太后亲眷的身份，现在怎么说也能随心所欲地生活。
而她听信了甜言蜜语去了北羌，思勒说好的给她可敦之位，可回到皇宫，他转眼便娶了别的部落的别吉做可敦，还大言不惭地告诉她：北羌并非大昭属国，没有娶大昭女人做可敦的道理。
就连曾经他们在冷宫的那点情谊，也因为江绾在战场上的举动而磨灭得分毫不剩了。
“我想留下。”杨淑莹低声啜泣着，悄悄去拉扯玉枝的袖角。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玉枝抽回手臂，“你有太多次选择的机会了。”
纵使她也不舍、她的眼眶也难以抑制地涌出泪水，但她已经清楚，她如今不欠杨淑莹任何。
太多人，就算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也等不到正确的结果，可杨淑莹总不能一直做出错误的决定，还期望着有人给予她正确的结果。而且如果不是靠自己得来的，无论如何也终将会失去。
“我...我是真的过不下去了，我才来求你的。”
“我帮不了你，”玉枝起身，“我也做不了主。”
“你若有胆，就去求陛下。”
她已经厌倦了，她不想再因为这些人而拖累自己的前途。
杨淑莹闻言别过头去，她怎么敢去求，她恐惧于看见江绾轻蔑的样子。
议和事宜进展顺利，散朝后，江绾独独留下了颜言。
“还有一个人你没有放呢。”她摆弄着手中的铜块儿，抬眼向颜言瞥去。
“何人？”颜言一时之间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啧，”江绾轻嗤，以为他是在装傻，提醒道，“耶可聿啊。”
“他？”颜言踌躇，“为时尚早。”
思勒根基不稳，在议和上又吃了亏，这时把耶可聿放回去，怕是很轻易便能让其翻盘。
而如果耶可聿执掌了大权，那宋惟的军队可就回不来了。
“你太小看他了。”江绾摇了摇头。
此时不放虎归山任两虎相斗，那还有谁会记得这个消失了好几年的耶可聿？
唯有在思勒做了让北羌憋屈的事情之后，这位放归的老臣才能被从前的支持者簇拥。
“你很了解他？”颜言试探道，他是有听闻思勒长得惊为天人，可他在北羌皇宫中过得也算是如履薄冰，他不太认为江绾会染指那种下贱之人。
“朕可太了解他了。”江绾故意挑衅道。
颜言蹙眉，刚想上前继续‘发问’，就被倏忽闯入的张歆打断了进程。
“陛下，奴命雀阁排练的‘画中游’已至炉火纯青之境，陛下可要移步赏光啊？”他微微俯身道。
“不了。”江绾轻声回绝，听不出其中喜怒。
颜言正暗自窃喜，只听她又道：“朕还在等一人来找朕。”
江绾望向门外，她在等杨淑莹来见她。
虽然去北羌是杨淑莹自己的选择，但过得好与坏如今总是能分辨出来的。
她登上皇位，为的不就是让自己与自己身边的人获得特权吗？
纵使杨淑莹曾行入歧路，但如果她肯认错重来，助她的人生走入正轨，于她江绾而言，实在如弹指一般轻松。
“啊，”张歆恍然大悟，后宫中的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可要奴去劝一劝？”
江绾眉头一皱，叹气回绝。
“万一人家过得很好呢？省的你去碰一鼻子灰。”
颜言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二人这是在他面前打起了哑谜，难道江绾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情人？
而且听这语气，倒像是那人已经有了家室...
“是。”张歆得令退下。
“到底是谁啊？”颜言不禁发问。
“一个孩子罢了。”江绾回道。
入夜，杨淑莹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大殿门口，玉枝没有同她前来，江绾很是欣慰。
“回忻州吧，原本你要是不走，朕还能赏你个郡主之位。”
“民女不敢奢望。”杨淑莹面上难言喜色，连忙换了自称，“谢主隆恩。”
奔波数月，待北羌使臣归国时，思勒看着软轿中的人从杨淑莹变成了耶可聿，顿时面色僵硬。
他发誓，他无论如何也要杀了江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