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命所昭，皇袍加身。
大昭的宫阙中，皇家信使策马飞驰，身着发绣官服跨骑雪白骏马，如踏七彩云霓般疾行，将他们手中大赦天下的诏令，传遍国土之上的每一个角落。
“太后此招真是高明，先立储君再登皇位，朝野之上反对她的被她杀了个干净，她重用的又屡立奇功，”南阳王妃将信纸扔在桌上，面露不屑，“只不过有关储君的身世...”
“足以确定，”探子开口回道，“就是世子爷的。”
“嗯。”
她面上喜色难以掩饰，如今看来，她留赵时洲这么些年也并非全无用处，死了还给他们南阳王府留个寄托。
“新帝派的使臣不日便到，他也想来问问王妃，您这边...”探子欲言又止。
南阳王妃轻笑出声，回道：“这还用问吗，我们筠州啊，最不喜争强好胜，搅乱国政之事从不参与。”
“有王妃这等主母，唐氏与王府繁荣百年，定不是问题。”探子奉承道。
转眼入冬，新帝的第一个祭礼各部官员都忙得不可开交，但也总有些忙里偷闲，跑到街边茶楼，喝茶赏景。
“现在的局势很简单。”本该最忙的郭甫捋了一把胡须，跟往日最清闲的吕大人攀谈了起来。
“赵氏老臣，休养生息，等着储君长大，陛下身边的新秀，建功立业，赚足日后荣华。”他举起茶杯，向街边正在叫卖的新铺子比划道。
“你我，不都是新秀吗？”吕大人调侃道。
“你我？哈哈哈哈，”郭甫放声大笑，“你我便是稳定这大昭朝堂的脊梁啊。”
“不敢不敢，”吕大人连忙摆手，还不知道之后要有多少动荡朝野的大事。“咱们只是，略有薄底，略有薄底。”
他喝了口茶压惊，暗处有多少人想着扶持南阳王二公子，他们这脊梁有多硬，还得看踩的那帮人脚劲儿有多大。
午后请脉，江绾困得哈欠连天，可一见神医踌躇的面容，她又瞬间来了精神。
“怎么？”她沉下语气问道。
“嘶——”神医再次附手，静置半晌，拱手道，“陛下有喜了。”
江绾闻言蹙眉，这月以来，除了颜言和先前跟吴子言的那几天以外，凡是宫中的，都命他们做好措施了啊。
“臣绝无虚言。”神医又道。
“这事，您可不能向旁人提及。”玉枝走上前敲点道。
“臣自然知道。”神医拱手，收拾东西告退。
“这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江绾若有所思。
“来，既是命中有，储君身子孱弱，只要不是与那异国贡品染上关系的，陛下应该留下。”玉枝温声建议道。
多少人看着储君，江绾若想留有后代，仅一人哪够，更何况如今对外而言，储君也不是她的孩子。
“太冒险了。”江绾摇头，她刚刚得位，汤州、兖州反应极大，此胎若是不小心生下异色瞳孔，那就必然留不得，而若是男婴，那也必须要除掉，不然有心之人定会觉得他会威胁到储君的地位。
“生产痛、流产也痛，您都已经身居至此了，土地是自己打的、乱是自己平的、权是自己夺的，到底与其他帝王差在哪里？怎就不配再有后代？更何况储君已定，您又没有废储改立，他们有什么可说的？”玉枝宽慰道。
“你没生过你不懂。”江绾稍显不耐，她当然知道，走到如今的位置谁敢置喙她那就对付便是，可生产之痛剜心挫骨，不是嘴上说说便能挺过去的。
“可你不要岂不更...”
“陛下！”敞华殿的侍女冒失闯入，神色慌张，令在场宫人皆是一惊，“储君...储君她...”
“殿下先天体弱，这入冬了，风寒也是寻常，只不过对于婴孩来说，可用之药甚少，陛下做好准备吧。”神医摇头叹气。
“您的医术妙手回春，都别无他法吗？”玉枝上前问道。
“啊，并非别无他法，只是无法全然保证...”神医满脸为难，佝偻着身子扫向殿外众人。
“知道了。”江绾叹气。
“陛下，臣也懂些星象玄说，今日臣刚帮您窥得此胎，储君便感染风寒，未必不是相克之兆啊。”神医紧接着说道。
江绾闻言面露警惕，先是储君交于他手，如今又劝她拿掉此胎？若是两胎全无她的身体再落下病根，那岂不是着了某些人的道？
这神医曾经也是效忠齐王的，她几次派人去请都不假思索地回绝，而近几年牵扯的星象之事无不于她有害，她可不能再轻信了。
“既是玄说，就应交于懂行之人，您老还是先顾好储君吧。”她温声回绝道。
“是。”神医了然，这种情形，他再劝也无用了。
“那这胎...”
回去的路上，玉枝犹豫着问道。
“自然是留下。”江绾也下定了决心。
既然储君有恙，今年好了能保明年吗？难道她年年都要担惊受怕，到后面为求一继承之人，驯养陌生人的孩子，将自己的呕心沥血才得到的东西轻易拱手相让？
或是在年老病弱之时，被群臣逼退，将皇位让给赵氏远亲？
呵，她才不会。
“那可要找懂行之人来算？”玉枝又问道。
“都是些无稽之谈。”江绾摇头拒绝。
毕竟储君本质上是她的孩子，她日后能得位，是各方目前都愿意看到的，而腹中的孩子既然由她生养，那她就绝对不会教她做出危害储君之事。
---------
“陛下有喜了。”颜府内，神医幽幽开口。
“什...什么？咳咳...”吴香君呛咳两声，转头看向颜言。
“老夫出宫时问过侍官，后宫中人皆有防范。”神医的视线也向颜言看去，“尚不足月。”
颜言闻言一滞，江绾在宫外的情人，怕是也只有他了，而且尚不足月，那就代表着应当是他们在她登基前后的几次。
“哎呦，这要当真是...”吴香君拂面思虑，这要生下来，那得多少人看不过去啊。
“恭喜表弟了。”吴子言连忙举杯掩饰慌张，他与江绾在神龛前的那几日几夜，怕是也在范围之内。
不过这等事，颜言与旁人都不知情，宫中也下令不许声张，保险起见，他也不应该明说。
“这...这...”颜言一时之间有些欣喜过头，可到底是不是他的，也只有江绾清楚。
敞华殿中灯火通明，江绾这几日都歇在此处，以第一时间得知储君安危。
不知是不是她周身龙气庇佑，短短几日，储君竟真的康复了。
药香弥散的寝殿中，她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大的欣慰。
“陛下，这是您的孩子。”玉枝望着她别扭的神情，提醒道。
“你这不是废话？”江绾笑着瞥了她一眼，神情舒缓了几许。
“臣是说，这是您的孩子，您莫要效仿江夫人，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
江绾微微怔愣，指尖轻轻描画着那孩子圆润的脸蛋和稀疏的眉毛，那才恢复神采的双瞳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天真无邪。
她更迷茫了，她不理解母亲，到底为何会厌恶这种尚不能做出丝毫负面表情的东西。
“她生下来就能继承这皇朝的一切，别说得那么可怜了。”
江绾抽回了手，她的孩子有这么好的命数，怎么不算是她予以的爱呢？
“娘娘，吴大将军求见。”殿外传来了通传声。
江绾微微蹙眉，已经料到了他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