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雨急，纪川走得更急，无他，全是因为他在刑部再也待不下去了。
本来这段日子刑部就忙，同僚与上司还有意排挤他，他一个人做三个人的活却拿一份俸禄也就罢了，指派下属做事还各种受阻。
他一听闻朝中在选拔去汤州和兖州平乱的人选，连忙就请旨入宫，冲去了溪云台。
溪云台内，江绾也正在为人选发愁，北羌联合各个部落将战局中心转至了宋惟那边，白斐然是召回还是大举进攻，实在难以抉择。
如果命她北伐，与宋惟汇合，那这平乱的人选就非颜言莫属了。可她与颜言的关系自祁明之事后就变得微妙了起来，或者说，他不再像从前一样，哪怕面上对她冷漠，出口的话却还带着温度。
如今的颜言对她，就像是在对一个上司，毕恭毕敬，毫无私情，让她分不明白，他这到底是在蛰伏等待时机，还是真的不再纠结于前缘。
“臣对齐王的势力了如指掌，曾经也在汤州待过几年，臣以为，臣是此行平乱的不二人选。”
颜言站在江绾的对立面，二人之间隔着一张巨大的地图，就像是站在天涯与海角。
江绾敷衍地点了点头，她也这么觉得，但若是平乱成功无疑会助长颜言的声望，待他一步步将自己变得‘难杀’，她还如何掌控他。
“所以娘娘是同意了？”颜言询问道。
“还需再做考量。”江绾抬头回道。
储君如今尚不能人言，她要将一切的局势循序渐进地牢牢掌握，不能再允许一点异动。
颜言鼻息轻叹，知道江绾这是不信任他。
杀了严备，清缴了严氏在宫中的余党，不过是换来了他们一家的生机，可若要维持权力，那必须再寻功绩傍身。
“臣知道娘娘心有顾虑，可臣毒杀严备，还不足以自证...”
“娘娘，刑部纪大人求见。”屋外的侍官打断道。
颜言瞥向门口，眼中厌烦毫不掩饰，这个纪川确实有头脑，但他为人实在太过阴险，平时鉴天府议事时一个屁都不放，不议事了受一点阻碍都要找来溪云台哭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隶属内务司呢。
“宣。”江绾眼前一亮，看来她选人的消息传到纪川那里了。
“娘娘啊！臣真的再也无法忍...”纪川夹着嗓子走向屏风之后，迎面撞上了板着一张臭脸的颜言，瞬间闭紧了嘴巴。
“大人您也在啊？”他问道，语气有些不屑。毕竟这事成了他就能离鉴天府这帮蠢货远远的，再也不用看他们脸色了。
“纪大人有什么苦衷为何不在上午集议时与本官阐明，非要冒雨跑来溪云台？”颜言转过身子，挡住他向江绾投去的目光。
“大人误会了，”纪川连忙移步到地图侧边，冲着江绾跪下，然后故作委屈解释道，“臣听闻娘娘忧心平乱人选，遂来自荐。”
不等江绾回话，颜言率先回绝道：“刑部那么忙，你走了，叫吕大人他们怎么办？”
纪川轻哼一声，继续向江绾诉苦：“娘娘，您听见了吧，臣之前与您说刑部全指望臣一人，你还不信，如今颜大人都知道那俩老...那两位大人压榨臣，您可得为臣做主啊。”
“可汤州你不熟悉，兖州又危机重重，你有把握吗？”江绾问道。
虽然温家已经失势，但温霁到底是做过禹州总督的，不容小觑，纪川玩玩梁渊那种墙头草还行，对上温家，尤其是有那位谋士的温家，恐怕难以占得上风。
“矫情干誉，难成大事。”颜言冷不丁的嘲讽道。
纪川听后视线微微偏移，他倒是听说过颜言与太后私下有牵扯，但他与太后清清白白，而此番颜言出口的话那么呛人，只能说是他抢了他所求的差事。
“娘娘，臣有把握。”纪川笃定道，他相信江绾绝对不可能任用颜言去处理汤州之事，他能得到这等音讯且顺利入宫，未必不是江绾有意派人透露给他的。
颜言眼帘微垂，这算是什么自荐话术？江绾若是就如此轻易任用了纪川，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又算得上什么？
他有些气恼地转了转脖颈，正欲开口，却见殿内又走来了一个人。
三人的目光齐齐向来者望去，只见张歆端着汤药，笑盈盈地行礼，温声道：“娘娘，该喝药了。”
说着，他将汤药端至江绾身前，待人接过后，还不忘对颜言与纪川说道：“二位大人议事辛苦，奴备了茶水，还请二位大人不要嫌弃。”
他的话音刚落，两名内监就递来了暖茶。
殿外狂风乱作，须臾间便吹灭了两盏烛火，又重新点亮了三盏。
颜言挥手，将茶汤推远，表情嫌恶。纪川虽蹙着眉接过，却并未放置口边。
二人打量着张歆，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可他一个记录在册的仆从，有什么资格摆出这副派头，在议政事时不需通传，还给他们奉茶？
“太没规矩了。”颜言低声怒斥道。
“是啊。”纪川小声附和。
江绾被药恶心得直反胃，五官皱成一团，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张歆暗暗勾唇，又从身边侍从那拿来了蜜饯，特意递去她嘴边，举动亲昵。
江绾并未多想，顺势张口接下，直至浓烈的甜味蔓延至舌尖各处，她的表情才微微缓和。
颜言看着这一幕，心中酸涩，只觉得他确实不该留在这里了。从前魏成安是江绾的正牌夫婿，楚南柯位高权重江绾无从反抗，而如今这张歆什么也没有，她也可纵其相伴在侧，这好像在告诉他，真正的喜爱是别无所求的。
纪川上下打量着张歆，心里直翻白眼。张家的蠢东西，除了一张皮以外连场合都分不清，他们议事哪里轮得到他一个没名没分的仆人进来插嘴，还送药，送药派哪位下人不行，这分明是想给他们立威，自以为是。
“纪川，这事就交给你了。”江绾最终敲定了人选。
攻破北羌，大军归来之日便是她替储君以掌管朝政的名头称帝之时，不管其他地区如何，最起码朝野上下要统一一致，她得将颜言牢牢看住，而纪川为人机灵，若遇到险境也有脱身报信的能力，确实最为合适。
“娘娘圣明。”纪川应下，语气平平，完全没了刚来时的激动。
他只是担忧，太后身边有这么一个心思深重的男人，未免会坏事。
“既然如此。”颜言垂首，话语间难掩失落，“臣便去为纪大人安排此行事宜。”
二人退下，江绾盯着地图上的‘兖’字，心中纠结。
深夜雨停，蝉鸣渐起，纪川刚刚出浴，裹着衣袍走向寝室，却见屏风后突然多出了一道身影。
“谁？”他警惕地后退，摸上床边剑架。
“是哀家。”江绾背坐在桌旁，面朝门口沉声道。
纪川闻言松了一口气，收回指间的同时，低头瞥了一眼腰侧松散的细带。昏沉的烛光使他肌肉间的阴影更加深邃，他忽然觉得若是把衣袍系紧难免会让江绾多想，不若就自然点，就这么出去，太后什么没见过，怎么可能会在意他的身材如何？
但若是真的在意了，又怎么不算是对他身材的一种肯定呢？
这么想着，纪川试探地迈出了脚步，可当他越过屏风，才发现江绾是背对着他的。
“娘娘深夜到访，可是有急事？”他装作语气担忧，轻轻挪动着步伐想让自己看起不要那么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