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妃扫了一眼侍女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解道：“送来了就好生招待，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唤我去？”
“不不不，不是。”侍女摆手，“殿下的脸...王妃您去看看吧。”
齐王妃一听来了兴趣，照她近侍这神态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她一见到齐王的模样，差点没笑出声来。
“你们几个怎么办事的？这么晚了，为何连床榻都不给他铺？”齐王妃掩去得意的情绪，抬着手臂向周围的侍卫发怒。
“王妃，严公吩咐了...”侍卫面露为难，现在两边闹分家，次林山下军变已不是秘密，他们怎么还能让齐王大摇大摆地进入严公的地盘呢，那这家，到底分还不分了？
“也是，”齐王妃叹了口气，“现在的情况一天一个样，任何命令，也只有本王妃的父亲亲自下令才有效。”
“殿下莫怕。”她踩上马凳撩起车帘，看似去安抚，实则点亮了车前油灯。
那令人作呕的疤痕因治疗不当红得吓人，冬日了还未完全愈合，一块儿疤一块儿血肉的，拼凑在仿若老翁一样褶皱的皮肤上。
可更恶心的齐王妃都见过，她没什么可怕的，依旧从容应对：“父亲刚刚睡了，他身体不好，妾身这时去打扰他恐怕不妥，不若这样，明日一早，妾身就让他亲自来迎您。”
齐王疯狂摇着头，声音因为长途奔波变得嘶哑难听，生挤着：“不不不。”
“没事的殿下。”齐王妃笑得讽刺，“你不必担心你的模样，你与父亲之间，哪有你我之分啊。”
说罢，她不再理会齐王拒绝的声音，转头向火光敞亮之地走去。
齐王在车中哀嚎，他爬出车门，却又被守卫们关了回去，他们嘴上说着：“殿下，委屈您一晚了。”
可转头就像是以为他不会听见般细声密语道：“怎么变成了那副样子，不是认得颜大人的手下，我还认不出来呢。”
这一路上，齐王已经听到了太多，先是梁渊的人马不清楚严公的去处，载他在幽州各处绕行，边绕行边打听。
他饿、他渴，每次求取食物时，都要出马车与那些人一起分食，偶尔路过的行商看见他的模样，都会吓得惊叫跑开。
可那些车夫呢，只会嘿嘿一笑，安慰他‘男人不看样貌如何’。
好不容易碰到了颜言的人，他们帮他出气，把梁渊的人杀了个干净，说严公想念他，在渡日河畔等他。
还说外面的什么军变、叛乱传言，都是太后散布的假消息，为的就是挑拨他们，颜言马上就要娶祁明为妻了。
齐王当然清楚这都是假话，因为如果真的没有军变，那来接他的就该是张室，而非颜言的人。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见严公最后一面，哪怕是远远望去，希望他不要看见他的模样。
但终究没办法了。
齐王妃，不会放过他，一定会让他丑态尽出的。
齐王看向车外唯一的那束光点，趁着外面侍卫相约去解手的间隙，将他夺入了屋内。
炙刑的恐惧再次冲入他的脑海，他不由得将油灯推远，却不小心令其翻下桌台，让火势一下子蔓延了起来。
求生的本能迫使他向外跑去，可河滩边驻守的士兵见到他，又围拢将他拦下。
“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乞丐？怎么找到这里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他不知先答那个，他指着不远处的火光，与在火中嘶吼挣脱的马匹，出言解释道：“本王乃是...”
“这是你纵的火？”士兵将齐王微弱的声音打断，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却又嫌弃地松手。
“与他废话什么？！”一旁的士兵叫喊道，拔出了剑鞘，“说不定是探子故意扮丑，这个月第几波了？直接杀了得了。”
“故意？我看不像啊...唉——你跑什么？”
趁二人争执，齐王使劲全身力气向宅院中跑去，他四脚并用，企图有个识得他的人能出来，指认他就是齐王，还他绫罗，哪怕不是绫罗，素衣也行。
他跑啊跑，最终遇到了他认识的人，严公。
“哪来的疯子。”严公抚了抚衣袖，尽管齐王根本没有接触到他。
刹那间，陈年爱恨一目了然，哪有什么诱骗，不过都是处心积虑。
齐王看着转而逝去的身影，心如死灰。
“哥，这人怎么办啊？”
“拿来那么多废话，冲撞了严公，拉出去杀了。”
脏污的血迹滩石不浸，顺着石缝蔓延至了江河之中，恍若一条红色水蛇，游去了严公腰间。
“父亲您穿这身，真喜气。”
听着齐王妃的夸赞，严公笑得合不拢嘴。
“当真？”他问道，在镜子前反复观摩。
“当真，年轻了好多呢。”齐王妃奉承道，她能不懂她爹的心思吗，定然是想要抢夺祁明的夫婿，就像在她大婚之夜那样。
马车缓缓驶过雪原，一路赶至京城。
严备命人重新修筑了襄王府，正逢挂匾之日，严公抵达，一家人和乐融融，嬉笑着踏入了府邸。
“襄王的规格。”
严公站定中央，环视一周。早就听闻楚南柯奢靡，如今一看，确实如此。
“京中配得上叔父身份的府邸不多，重新建筑恐是来不及，所以侄儿一入京便派了人将这地方重修了一番。”严备解释道。
“嗯，”严公赞赏地点了点头，“好孩子。”
“不过备儿啊，杳杳的亲事都定第二场了，你虽比她年少，但到底是长辈，你的亲事...”齐王妃打趣道。
“还不急，”严备连忙掩饰，“待诸事敲定，还请王妃替弟弟择一良人。”
“好啊。”王妃掩袖偷笑。
实际上祁明早就告诉她了，严备有一个身份低微的外室，他想将其抬为正妻，现在正偷偷藏在京郊，不敢告诉他叔父。毕竟严公若是知道了这等有辱门楣的事情，必然要了那女子的命。
想到这里，齐王妃又转向严公，可这里最有辱门楣之人，不就在眼前么。
“纳吉、请期，都是能简则简，你今夜可得好好同她说道说道，祁明那丫头我行我素惯了，别让她在大婚之日闹出糗事。”严公一边试着红色大氅，一边向齐王妃提点道。
“是。”齐王妃点头应下，上前帮他打理衣袖。她盯着那赤红，越看越恶心，明明是祁明要成亲，她为她珍藏的喜服料子偏偏被这老东西发现了，旁敲侧击地想要，还拿孝道压人，最终不得已，给他制成了这件大氅。
“唉，”严公对坐镜前叹了口气，“一穿上这喜服，为父就想起了你母亲。”
齐王妃指尖一滞，她的心脏停拍，双耳嗡咛，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了妆台上的剪刀。
“是为父对不起她，没能寻来神医相救。”
齐王妃垂下的眼帘中恨意翻涌，强压下情绪，咬着牙关反驳道：“母亲是心疾，心疾...”
“又来了。”严公打断道，“她的吃穿用度，就连京中贵妇都羡慕不已，哪来的心疾？”
他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齐王妃，还以为她浸在悲伤中，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快去找祁明吧，好好教教她。”
“不急。”齐王妃抬头对峙，眸光犀利。
她其实可以再忍忍的，忍到祁明来，忍到太后的军队部署好，反正她也忍了这么多年了。
可是都这么多年了，他不为与齐王厮混害她守活寡而愧疚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脸穿着喜服提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