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角落的各个冰鉴中飘散出丝丝凉气，前来觐见的苋国使臣也换上了半截褂，气味扰人，熏得邻近大臣几欲作呕。
江绾百无聊赖地撑肘扶额，打来打去，左右不过争夺沂水城，若在武烈帝驾崩后苋国能安分守己，也不会落得如今又失南地的下场。
“其实，臣此次前来，还有一份礼物，想要献给太后。”使臣拱手，将契约晾在了一旁。
江绾闻言扯了扯嘴角，她虽然心里清楚不过又是什么奇珍异兽罢了，但面上还是装作好奇地问道：“哦？什么礼物？”
话音落下，殿外侍候的苋国人抬上了一件巨大无比的礼盒，随着礼盒展开，一位几乎裸露着上半身的男人赫然出现在其中。
三条黄金串联的珠帘夹杂着醒目的孔雀石，从他的肩颈搭上，系在腰间，划过那宛若数只海鸥并行展翅一般流畅的腹肌。可这完美身形同他深邃立体的五官而言都不值一提，他的瞳孔像两颗镶嵌在幽深山谷中的黛绿色宝石，纵使不见天光，也莹莹发亮。
“臣知道太后惜才，此乃我国王族百年难遇的英才，今年冬日将满十八，特献与太后，惟愿两国止戈为玉。”使臣站起身，走到贡男身边，洋洋自得。
江绾看着礼盒中人心生欢喜，但她知道，现在的国情可不允许她以城池换美男。更何况，这世上哪有那么值钱的男人，若有，那也必然是储君与大将。
“为何是王族？”她问道，语气严肃。
“这...”苋国使臣欲言又止，他总不能说他们皇族大部分长得不尽人意，没有办法俘获太后芳心，也就没有办法缓和局势吧。
“既要为质，就没有王族为质的道理。”颜言插嘴道。
他手中的酒樽已经被捏得有些走形，但为了不让江绾察觉出他的忮忌，他选择将回绝的理由放在贡男的身份上，而非样貌上。
确实年轻。
江绾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贡男，才依依不舍地抽回视线，转在了面前的地图上。
往北五城，廊道通畅，定州邕州从此畅行，这对北羌是切断型的战局，除非苋国跨过大漠与高山，不然二者休想联盟。
打仗打的是钱，一个美男，累死他也不及打通两州之界省下来的钱财与时间。
可她已身居此位，就不能都要吗？
江绾轻轻掩住鼻尖，佯装嫌弃，含糊道：“使臣有心了，但哀家想着，还是先探讨沂水城事宜吧。”
苋国使臣见此慌了神，面露窘迫，他悄悄地吸了几口气，却似闻到了什难闻的气味。他的余光扫向贡男，明明来时让他好好洗澡了啊？怎么还能有味儿呢？
“是。”见状，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坐回原位。
协议签订，苋国使臣顶着一张黑脸即刻启程回国，颜言赌气回府，唯独吴子言被江绾留下。
他刚想问有何指示，只见江绾向他凑近，扔来了一块儿令牌。
上面大大的‘齐’字让他面露惊愕，他怎么不知道颜言这么快就跟江绾统一战线了呢？
似是看懂了眼前人的心思，江绾轻笑，她要的就是他这种反应。
虽然南方数州起义霸占皇城，大多对她心怀不满，但北方还算安分，除了吴子言驻军的邕州有些摇摆不定。
如今，齐王在她的人手里，也算扼制住了那些叛贼的命脉。
“你说，若哀家将齐王被俘的消息散布出去，京城是否又会掀起一波动乱？”她问道，“到时候，被架在刑架上的家族，会不会是你们呢？”
“您想如何？”吴子言将手中的令牌移远了点，这个消息的真假，他一定要亲自问问颜言。
“哀家可以放过你啊。”江绾丹蔻一点，笑得志得意满。
“为何偏偏要放过臣？”吴子言不解，前阵子还说要杀他，今日又突然跟他讲起了交易。
“明知故问，因为你有用啊。”江绾轻嗤一声，指了指门外，“那个礼物，只要你打下来，此后咱们一笔勾销。”
吴子言一愣，转头向空荡荡的殿门口看去。
他扯了扯嘴角，江绾还真是会说，嘴上是要美男，但她肯定清楚要那美男必须再度攻下苋国城池，想要他进攻还说得冠冕堂皇的。
“娘娘，停战协议刚刚签署，而且如今几乎各地都有战乱，此举太过激进，臣还需...”
“那吴氏的命与他，你选吧。”江绾霎时间冷下了口气，她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让吴子言赶紧滚回去，否则他在京中作为颜言的助力，让她很难办。
更何况这边协议签订，对北羌予以重击，定州的军队就能早日得胜归来。待大军归巢，她再率兵南下敲打，局势一统指日可待。
吴子言沉默了，如今他们要破局很简单，杀了江绾，一了百了。可颜言最大弱点，就是他根本不可能杀了江绾。
“还请娘娘容臣暂做修整。”他面上佯装为难，心底却已经起了杀心。
“怎么？”
下沉的尾调随着温热的手掌一起滑过吴子言的颈间，带起一阵战栗。他向江绾看去，就像是准备吃饭时突然被筷子跳起来打了一下，设想的行动戛然而止，只剩下不解。
“男人的花期很短。”江绾直视着他，像是在描述他一样，让他莫名有些无地自容、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话音落下，她挥袖而去，独留下吴子言坐在大殿之中。
“你必须尽快杀了她，哪怕是在她生产之后。”吴子言言辞恳切，神情认真，“你都做到这一步了，还在优柔寡断些什么？”
“你为何会突然想杀她？”颜言反问，他可是听闻今日散席后江绾对吴子言的举动十分亲昵，吴子言没道理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难不成是他们俩瞒着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你自己把路走到此处，你还不杀她，那就是在送死！”吴子言恨铁不成钢道。
“你以为你是赵时洲吗？你有那么多的耐心蛰伏吗？你的手下如今还有多少在等待严公，你心里没点数吗？我为何放弃良机，主张止战，为何回来，你不清楚吗？”
一连串的问话让颜言沉默了，仿佛攻入皇城的他变成了整盘谋划中最没用的人。
“我只是不明白，”颜言叹息，“为何赵时洲瞒她、骗她、偷盗玉玺，她都可以容忍，无论如何也要以王侯之礼厚葬他，而我却...”
“你只是不甘心罢了。”吴子言打断道，“皇权在手，你如今还不甘心些什么呢？”
“杀了她，放弃她，娶了祁明，稳住大军，这样你的前路才能畅行无阻。”
身前人的话语如鬼魅，引出了颜言心底最为担忧之事。
在他思考的间隙，吴子言向他递去了一把匕首，悄声道：“如今是最好的时机，她欠你许多，如今无论如何也该还回来了。”
颜言犹豫地握上刀柄，浑身都觉得不自在，他不明白明明江绾还救过吴子言，为何吴子言却这么急于要她的命，难道二人谈崩了？
“表兄你...不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啊。”
吴子言闻言猛然提了一口气，不禁嗤笑：“哈，你竟然怀疑我的动机？”
他不得不感叹江绾手段之高超，尤其在策反这一方面。
“我并非此意。”颜言打着哈哈，却悄悄将匕首藏于了身后。
吴子言尝试着呼出胸腔郁气来平复心情，但循环往复了几次，他还是咬牙切齿指着门口道：“滚，赶紧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