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两人的马车在幽静的江边停了下来。
马车里弥漫着浓稠的沉默，车夫悄然避开，只余下他们二人。比约恩注视着艾尔娜，艾尔娜则看着叠在自己膝盖上的双手，在这奇妙的对峙中，晚霞攀至了巅峰。
“我想，我并非特意来找你的。”
比约恩的声音融入风中，伴随着平静水流的声响。艾尔娜这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在红色的霞光中，两人四目相对。
“说吧。”
在那无趣的眼神中，他淡然地向艾尔娜下令。
“就这般不管不顾地等我，难道不是有话要说？”
面对这直截了当的质问，艾尔娜的肩膀缩了缩。夕阳的余晖遮掩住那定然泛红的脸庞，这让我突然心生感激。
溜出哈尔迪加，登上车站马车时，艾尔娜还精神抖擞。站在大公桥上等待王子马车经过的那一刻亦是如此。
把衣服还给您，为那天的事致歉，并明确承诺会还清债务。
越是逐一回味应当做的这些事，内心反倒愈发平静。真正面对比约恩时，这扑面而来的迷茫令艾尔娜愈发困惑。
“首先，我把这个还给您。”
努力收敛心神的艾尔娜拿出放在脚边的大箱子。那是那晚王子为她脱下的晚礼服。看到自己修整得极好的衣服，比约恩暗自笑了。
“哈尔迪家难道连一个仆人来做这种差事都没有吗？”
“虽是如此，但我还是想亲自还给您。”
“为何？”
艾尔娜被他凝视的目光所压迫，悄然垂下双眸，咽了咽口水。
“我想向您问候……”
艾尔娜又拧了拧已褶皱得不成样子的礼服下摆。
“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帮助，王子。我深感愧疚。”
“什么？”
“因为我，让您蒙冤了呀。伤害海因茨先生的是我，却传出错误的谣言，说这争斗是王子挑起的……”
“啊。那个。”
比约恩不以为意地打断了艾尔娜的话。
“并非谣言。”
“什么？”
听不懂这话，艾尔娜猛地抬起头。装饰帽子的五颜六色的花环随着这动作簌簌地晃动着。
比约恩又饶有兴致地瞧了瞧她。浅粉色的礼服配上白色的蕾丝，再加上各式各样的花朵和蝴蝶结，艾尔娜看上去宛如一个行走的婚礼蛋糕。
“是我打的。”
“打？王子，您打了他？为什么？”
“只是。理应如此。”
艾尔娜那被惊得近乎昏厥的反应甚是有趣，比约恩变得有些顽皮了。
“我给他造成的伤痕可比被哈尔迪小姐打的多十倍。所以，严格来讲，这并非蒙冤。”
“王子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比约恩望着这个满心担忧自己的女子，笑了起来。
“出乎意料。那位袭击我的女士竟如此关心我。”
“什么叫暴行！那天，那是王子您……”
“没问题。”
比约恩再一次露出温柔的笑容。
“如您所见，一切安好，流言蜚语并非冤枉，所以无需再问候或致歉。那件事就这般理清了。”
在艾尔娜发愣之际，他简洁明了地概括了情况。
“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哦……有！有的。”
艾尔娜匆匆翻了翻篮子，拿出了一样东西。银铃花。比约恩认出女人伸出的东西的真面目，目光沉了下来。
“难道你是来卖花的？”
“不是。我是要卖，但不是卖给王子您。”
艾尔娜摇摇头，结结巴巴地解释。他的态度太过沉稳，让她无法做出小巧的挑衅。
“我会把这卖掉，赔偿王子您的奖杯。我向您保证。”
“哈迪小姐，你要亲自卖这人造花吗？”
“是的，这是我以前常做的事，我能做得很好。这也是我制作的人造花。”
艾尔娜再次伸出银铃花。用蓝丝带装饰的花环精致细腻，乍一看仿若鲜花。比约恩接了过来，艾尔娜这才露出欣慰的神情。
“你的手艺相当出色，哈尔迪小姐。”
“谢谢。实际上，pentt 先生也说过同样的话。”
即便是略带讥讽的话语，也让艾尔娜天真地欢喜起来。比约恩气得不禁失笑。
“芬特先生？”
“他是索尔道百货公司一家帽子店的老板。他决定买我的人造花。”
比约恩望着这个越说越让人不明白的女人，眼中满是困惑。艾尔娜详细地阐述着如何赚钱来抵偿奖杯的钱的计划。
“我的意思是，你如今要靠卖这个来还那黄金的钱？”
比约恩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银铃花，反问道。
“在我进棺材前能还清债务吗？”
“哎呀，这自然需要很长时间，不过我的人造花可比王子您想象的要贵。”
或许是被伤了自尊，艾尔娜气愤不已。看似胆小怯懦，可仔细瞧，她是个能言善辩、滔滔不绝的奇妙女子。
“虽说感觉像是在自我吹嘘，但我真的很擅长制作花圈，王子。因为我喜爱花。”
“看起来的确如此。”
比约恩数着帽子和礼服上到处挂着的六个花环，笑了起来。在这不切实际的紫色中，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不切实际故事的女人，美如晴朗的夏日傍晚。
“好吧，就依着哈尔迪小姐的意思来。”
比约恩敷衍地回应。
反正自己也没指望从这女人那里拿到奖杯的钱，所以她想怎样都无所谓。艾尔娜不过是被负债感推上了他的船，为他带来胜利和赌注后消失即可的存在。
若她要做些荒唐事，给他人送去些许欢乐，也没必要阻拦。权当是这位女士欠债的利息吧。
“谢谢。非常感谢您的理解，王子。”
艾尔娜高兴地反复说着相同的问候。
“这朵花送给王子。”
当比约恩要把手中的银铃花归还时，艾尔娜微微摇头。
“就当作承诺的信物吧。”
面对这荒唐的比约恩，艾尔娜开心地笑了，笑得如同向他伸出的花朵。
幸运的是，艾尔娜在晚饭时间到来前回到了家。从车站到哈尔迪加，全靠不停地奔跑。
“小姐！您在哪儿？”
被失踪的姑娘吓得直跺脚的丽莎欣喜地喊道。
“对不起，丽莎。只是，一会儿，去散步了......”
艾尔娜瘫坐在卧室靠窗的椅子上，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继续说谎。对于厌恶比约恩王子的丽莎，她不敢告知真相。幸运的是，丽莎没有追问更多，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在更换礼服、重新梳头的过程中，艾尔娜怀着些许兴奋的心情回味着今晚的经历。想到成功完成了计划中的所有事，内心就激动不已。虽说因难以适应陌生的城市而徘徊，但也伴随着一丝欣慰，至少自己没有沦为无用的傻瓜。
王子称赞了自己。
艾尔娜为此感到格外高兴。所以把制作得最为漂亮、最为珍爱的银铃花送给了他。因为人造花也能用于绅士的胸花。若王子能用上，自己会很开心。
他是个坏人。
艾尔娜对王子的看法未曾改变。若要根据评价来定论，定然是如此。
但至少对于艾尔娜·哈迪而言，他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艾尔娜决定坦然接受。
不好但温柔的人。
得出这恰当结论的艾尔娜嘴角泛起了微笑。
指尖有些痒痒的。或许是因为梳理头发的声音。
“怎么这么晚？”
看到比约恩晚了一个小时才出现，列奥尼特率先抛出了生硬的问题。从放下正在阅读的书的动作中，明显流露出不满的神情。
瞥了一眼手表，比约恩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坐到了接待桌的对面。
“因为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什么事？”
“隐私。”
比约恩笑嘻嘻地给出了厚颜无耻的回答。利奥尼特深知自己这位双胞胎哥哥，在这种时候最为固执，他只好用深深的叹息取代了不必要的争执。正巧，走进客厅的管家通报说晚饭已经准备好。
“那是什么？”
正准备从座位上起身的利奥尼特皱起眉头问道。比约恩手里拿着花。那只是用于装饰女士帽子或礼服的花环。
“啊。”
比约恩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着什么。
“难道你见到格拉迪斯了？”
利奥尼特认出那朵花是银铃花，是公主喜爱的花，表情变得凝重。
比约恩呆呆地低头看着手中的花，却毫不在意地将它扔进了烟灰缸。洁白的小花朵很快被烟灰玷污。
“比约恩。”
“走吧，殿下。”
比约恩率先迈步，步伐轻盈。与平日毫无差别。仿佛连扔掉的花也已忘却。
“来晚了，游戏就罚你一招。”
对于投来怀疑目光的利奥尼特，他好心地提议。想起一起吃晚饭后打台球的约定，莱昂尼特嗤之以鼻。
“我觉得这话不是哈苏能对高手说的吧？”
“确实。台球是殿下您的专长。”
比约恩爽快地笑了。
瞧瞧他。
回想起母亲给出的那句隐秘的嘱咐，利奥尼特留意地观察着他。虽说有些蹊跷，但很难找出值得质疑的地方。
这是母亲的苦心，就在利奥尼特得出初步结论时，两兄弟来到了摆放着晚餐桌的露台上。那是一个宁静的盛夏傍晚，夜风从花园拂过，清新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