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话虽说这么回复,但陆玹的唇角根本抑制不住,“就除了卤味,又开始卖烤冷面。”
“只要有心,再少的钱也能办出一桌佳肴的。”他把头越低越下,用着那些未扎起的长发遮掩住自己的心动,轻声哼道,“我还是很会精打细算的。”
在坤元的生活经历让禹乔瞬间发出赞美,好听的话脱口而出:“好男人啊!像你这样的贤夫良父已经不多了。谁能把你娶进门,那真是那个女人的福气啊!”
“这……这样吗?”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陆玹还是听明白了禹乔这是在夸他。
贤夫、良父、娶进门……
这些字词让一个二十多岁才认知到爱情的纯情青年如何招架得住?
像是被天雷击中一般。
陆玹根本无法说出什么话。
原先嫌弃披着热的长发成了他最好的盔甲。
他躲在这副黑色的盔甲里,偷偷地品尝着这名叫“爱情”的巧克力,也不怕巧克力沾牙,会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
“当然!”禹乔又来了一个肯定。
饥肠辘辘的她从冰柜里爬出来,飘出了厨房里,把陆玹做出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陆玹偷偷松了一口气,趁着她还在厨房,又掏出了那几张皱巴巴的招聘广告在看。
他不可能一直在外面摆摊,万一哪天下雨了,岂不是没有什么收入?
也不可能一直做便利店的工作。
陆玹现在想认真赚钱了,才发现原来便利店老板坑了他这么多。
以前倒没有想这么多,想着不饿死就好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
陆玹后来也跟便利店老板联系过了,那老板也有点怕他那一身的气质,答应涨薪,但也涨不到哪里去。
他翻翻找找,很是烦恼地纠结着,却听见禹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
“你在找工作吗?”她问道。
陆玹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就……”面对禹乔的疑问,他有一种罕见的心虚,结结巴巴道,“就随便看看。”
禹乔还挺喜欢陆玹便利店那份工作的,毕竟他老是隔三岔五地带着便利店的东西回家,每天的夜宵至少是不用愁的,还能吃到卖不出的关东煮。
不过,在便利店工作也挺累的,再加上工资还那么低。
“支持哈。”她拍了拍这个敢于奋斗的青年的肩膀,又爬进了冰柜,“我再去补个觉。”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禹乔当然是要好好放松一下的。
她本来还想躺在冰柜里玩手机的,但怕会把手机玩坏,不得不趴到冰柜边上,把手机拿到冰柜外玩。
“有没有觉得我这样很像是美人鱼啊,”她玩着玩着,突然感悟,“冰柜是我的水缸。”
陆玹难得一直在家。
他因为昨天目睹坠楼之事,跟便利店老板请了假。
找来找去,陆玹根本没有找到任何适合他的。
正心情烦闷,就听见了禹乔这话。
他还是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看,就看见禹乔趴在冰柜边对着他笑。
“是不是?”她还假装冰柜有水,做出泼水姿势。
她总是这样,生活于她从来不是静止的,总能在最普通的东西上赋予一种不普通的想象。
陆玹干巴巴地回了个“是”。
他又后知后觉地做出躲避的动作,好像真的有水扑了过来。
听见禹乔的笑声后,他又拿出什么刘海被淋湿的借口,佯装淡定地躲进卫生间。
卫生间里摆放着禹乔各种各样的物品。
他在自己的家中却像是一个寻宝的外人。
拉开一个小柜子,看到了禹乔的牙膏和牙刷;拉开了一个小抽屉,看到了禹乔的身体乳和发膜。
禹乔的洗发水在左边,禹乔的沐浴露在右边。
禹乔的梳子在这,禹乔的洗脸巾在那。
……
他孜孜不倦地寻找着这些或明显或不明显的宝藏,直到看到了镜子。
在卫生间里的镜子里,找不出死气沉沉的陆玹,只找出了一个长发凌乱的年轻男人。
他一心炯炯,双颊灼灼,眉目轻松,胸膛鼓胀。
孤苦十年里,陆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快乐过。
镜子的倒影在他眼里仿佛又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他,是禹乔。
是靠在他怀里安静入睡的禹乔、是趴在冰柜上看着他笑的禹乔……
他跌进了由禹乔组成的世界里。
她是天,是地,是徐徐吹来的风,是温煦垂下的光。
……
陆玹很快乐。
他快乐到产生了恐慌,复盘着自己刚才傻愣愣的表现,生怕这快乐转瞬即逝,但客厅里禹乔的笑声又成了这份快乐的延续。
他听见她的笑,自己也忍不住笑。
但他笑得太丑了。
面瘫了十年,面部肌肉都习惯了,忽然被要求做出笑的动作,看上去别扭极了。
快乐又减退了,沮丧上来了。
他对着镜子努力笑得好看些,却看到一个比一个难看的笑,又在这难看的笑中悚然看见了故人尸体交错的幻影。
像是一桶掺杂了冰屑的雪水浇在了他的身上。
有什么东西在无声谴责他——陆玹,你怎么笑得出来?
你刚刚是不是忘记了惨死的家人?
那么多条生命枉死在你面前。
那么重的大仇你都未报。
你怎么能笑?
你怎么能感觉到快乐?
你怎么能在家人逝去的痛苦中对一个人心动?
你怎么能这样毫无顾忌地陷入到自己甜蜜的爱情里?
……
那些烧不尽的愧疚还未等到明年的春风,就已经开始在他的心里遍地生长。
它们生长得极快,密密麻麻地连一片,宽阔的“叶面”将他的爱都遮得严严实实。
陆玹,你怎么配谈爱呢?
陆玹静静地站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
镜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面无表情的陆玹。
他依旧听见了禹乔的笑声,依旧因为她的笑而心动。
这种爱一但产生,又很快化作了愧疚。
越爱她越愧疚,越愧疚越痛苦。
陆玹,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可师父师姐师兄他们呢?
陆玹脸上的血气全无,渐渐转为惨白。
他在十年前那必死的局里成了唯一的生还者。
从幸存下来的那一刻起,生就成了他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