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没有尽头的深渊，在黑暗的深处，是母亲向他招手。
“我们小鱼怎么变得呆呆的？”
“阿娘，我好想你……”
燕行大踏步跑过去奔向了崔念梓，明明已经高出一截，却还是喜欢依偎母亲的怀抱。
“怎么了？受委屈了？跟阿娘说。”
“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想起来的时候心会痛……”
“阿娘的小鱼怎么这么可爱。”
“阿娘……”
崔念梓将他的头发都揉乱了，最后又像小时候一样奖励一边一个亲亲，“如果一定要选的话，小鱼要强，还是记起来更好些。”
崔念梓的身形淡淡的消散，燕行喊了好几声也留不住。
最后还是醒来。
床头很多人都在，也闯入了一个陌生人，安然。
没有他以为的美貌倾城，甚至并不高挑，但是眉眼间有股江湖儿女的随和。
“师兄，长老说你需要静养。”
“我看他需要静静。”谢通坐在凳子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嘴角勾起，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讽刺。
谢逸将枕头替他放上来了些，扭头看了眼安然，她点了点头，谢逸也笑，然后就离开了床边，二人就站在一起。
“我没事。”
只是心口似乎顿痛难消。
“那你多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燕行欲开口，可是话到嘴边看到二人十指交缠的手又咽了下去。
一直在一旁的安然从储物戒指里面拿了玉魄石放到床头，“燕师兄别嫌弃，这个是我外出历练时所获，可以安神，有助于修行。”
“不用了。”
品色极佳，玉魄石不难得，可是成色达到这种等级的却也要些手腕才行。
燕行只瞧了一眼便神色淡淡的将东西推开。
“师兄，长老说你是心悸失眠之症，这个对你有好处，也算是安然的一点心意。”
那又如何？
燕行的火气大概没有哪一刻那么高涨过，将玉魄石把玩在掌心，而后就懒得装一下让东西直直摔裂在地，“手滑。”
“你怎么能这样！”谢逸也动了怒，被身边的女子握着手控制住，“俗物而已，碎碎平安。”
“可是……”
安然捏了捏谢逸的指节，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你和他闹翻心情郁闷又要眼巴巴道歉，不划算。”
“也对。”谢逸的心火来的快消得也快。
至此，燕行才终于正眼直视闯入者，以及似有若无的余光来回逡巡在谢逸身上。
谢通在一旁念叨了一句，“你们俩大婚不是还有一堆的事要准备，这里我在，谢逸你赶紧滚。”
一直到二人离开，一直沉默的燕行才开口，“你把我当兄弟吗？”
谢逸不会做这样的事，能够让弟子们安分到连他都瞒过去这个程度的除了谢通他想不到旁人。
为什么一直瞒他？
“燕行，你摸着良心说，我要是不把你当兄弟这么多年我瞧着我族少宗主喜欢一个男人？看着我亲堂哥像个愣头青不断在你那里碰钉子？你真的刷新了我对你的认知。”
“我不知道！”
“你知道个球？是，谢逸没经验是个蠢榆木脑子我承认，可你是好鸟？就算这么多年你真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那天他把脸面都放弃了我不信以你的脑子你会看不出他到底是药了还是真的对你有情，可你做的是人事儿？”
“我承认我做的不对，我不该……”
话到嘴边又没声儿了，捂着心口蜷缩起来，面色白的厉害。
“你可以明着拒绝，也可以大胆接受，但是唯一一条死路你都挖出来了，我就不明白了，勾着人玩儿有屁意思！特码的真当谢逸欠你的活该被你当猴耍？”
“我不想失去他……”
“我还不想失去钱呢？无恙从不缺人喜欢，从小到大都是，你们是好朋友，但这辈子也仅限于此，如果你现在搞什么幺蛾子满足你的自私心的话，那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说完谢通直接摔门离开了。
燕行这场病很凶险，几乎是引爆了他身体内暗藏的疏漏，年少压的太狠，积年的头疼症也如附骨之蛆损耗他的心力，导火索已经点燃。
“安安，我放心不下师兄，他毕竟对我对扶光宗有恩。”
“我陪你一起照顾他好了，你一个人我确实怕他同你旧情复燃，他长的怪好瞧得嘞。”
谢逸也被她逗笑了，紧紧攥着她的手，“嗯，都听你的。”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清醒的燕行像是被抽去了情丝一般六亲不认，唯有修炼。
此后很多年，燕行都在闭关。
谢逸成婚未去，他第一个女儿出生的时候未去，世人都猜他即将悟道飞升，可是很多年都没有。
与飞雪同途，不知良辰几时。
“我受不了了，已经三天三夜了，哥是进了盘丝洞吗？”
谢逸起身就往问心幻境中跑去，谢通没想他真敢罔顾门规，想要去抓人的时候谢逸已经一脚踢到关闭的石门上，“哥……”
“你想被当成猴子看吗？他又听不见！”
“可时间不多了，我就知道这一关要命，他偏不听我的。”
后门都开了愣是要走正门，死心眼！
此时能通关的都通关了，不能通关的基本就是准备衣冠冢，人人都看向谢逸，谢逸尴尬了一瞬，而后喊的更大声了。
主打一个尴尬0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宋寒霄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来了，“谢逸，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宋师兄，你就让我任性一次。”
宋寒宵揉了揉眉心，察觉到周围试炼者看好戏的目光，立马拉下脸，“谢逸，跪下！”
“那个……师兄，没必要啊……”
宋寒霄瞪了一眼谢通，谢通立马噤声，谢逸很少见宋寒霄生气，心底有些怕，但还是跪在石门前。
“我本来是没资格教训少宗主的，但是长兄如父，你违反门规干预试炼结果，严重损害宗门形象，你喊了几声我便罚你几鞭，你可认？”
“师兄啊，不行的，戒鞭割皮削骨，真的会死人，你看要不换成禁……”
谢通话还没说完，谢逸已经低着头掷地有声的开口，“十七声，认！”
“谢逸你想成为残废吗？”谢通还想要求情，宋寒霄直接将人捆了噤声丢到一边。
其余想要劝几句的弟子见状也纷纷闭嘴。
起先通关者并不知道戒鞭的威力，直到一鞭子落下，谢逸的皮肉卷着破烂的衣衫翻滚出血花迅速晕染开。
只一鞭子，谢逸直挺挺的腰就因为疼痛弓了起来，闷哼了一声咽下了嘴里翻腾的血腥味。
到第十鞭的时候，谢逸再也忍不住开始低声哭，“疼……呜呜呜……”
“你真该好好长长记性！”
毕竟是从小带到大的，入目所及全是翻滚的血肉，宋寒霄对于谢逸不知分寸的行为气归气，但是真要动手也就最开始三鞭打给外人看，后面……自己家的多少收着点力度。
“呜呜呜……”
“我记得了……呜呜呜呜……”
……
低哑、痛苦、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远处飘荡而来，几乎已经封闭五感的燕猛地睁眼，可是目光所及之处清冷依旧。
眸光瞬间黯淡下来，可是再次闭眼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依旧响起谢逸的声音。
“呜呜呜……”
一直在委屈的哭，听着声线，好像是未变声前的他。
燕行索性放弃了修行决定出去看一眼。
等到了谢逸的住所后，入目便是谢逸抱着女儿在玩拨浪鼓，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他的女儿，长的很像他，尤其是眼睛和嘴巴。
“吃点水果，你别一直惯着她。”
“到叔这里来。”
谢通拿了一只小老虎逗她，立马咧着嘴高兴的去抓小老虎。
“夫人，你要不要这个？”
“给我小孩子家家的玩具做甚？”
安然说着，也不扫兴，对九连环的构造也挺感兴趣的，里头藏着卡槽，安然刚开始还没发现，玩了一下才解出来，谢逸将其中一个戴在她的手上，“九种玉石所制，夫人可以换着戴。”
“今天晚上我亲自下厨，你有口福了。”安然小心翼翼的收起来九连环，揪了一把谢逸的脸，余光瞥到远处静立的燕行时，有些拘谨的松手，谢逸看到他出来，朝他招了招手。
“师兄！”
燕行转身的瞬间又听到了那呜咽声。
“哥……”
几乎是声音消失的瞬间就闪身来到谢逸旁揪起他的衣领，此刻好像全然失了心智一般，双目赤红，身后的乌发因为震荡的气流凌乱起来，“你刚刚喊我什么？”
“师兄，咳咳，松手……”
就在剑拔弩张的时候，燕行猛地松手，提剑横于谢逸的脖子。
“燕行，你在干什么！”谢通将小孩交给安然，来到二人眼前。
“我很清醒，告诉我，我是哪里人？”
“固安县福禄村。”几乎是脱口而出。
剑落地的声音。
眼前的世界逐渐崩散，化作碎片，燕行看着青年，终于得到救赎一般捂着脸癫狂的笑着，眼角噙着泪，哑声低语，“可我从没对你提及过我的过去。”
话音刚落，幻境崩塌。
石门缓慢的打开，燕行扶着额静静的梳理混乱的记忆，然而抬眼的瞬间就看到满身血迹的谢逸倒在石门前。
日晷指向正午时分，地面金光跃动的阵法铭文逐渐黯淡直至掩埋于尘土。
此刻人都散尽，空荡的刚刚好。
“哥……你终于出来了……”
少年的眼皮已经有些撑不动，瑰丽如黑宝石一般影射着他，燕行蹲在地上伸手将人拦腰抱了起来，苦涩的薄雾浸润视线，哑声说了句，“谢谢，阿逸。”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