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白雾中，她追着前方快步走的男孩，汗流浃背。
“哥，等等我……”
噗通！石头绊住脚，她跌倒在泥地。雾浓了，身穿黑色卫衣的男孩不见了。
“哥哥，呜呜……”
“思思，”男孩忽然出现在眼前。他扶起她，拍拍她衣服上的泥巴，抱怀里。“怎么不喊我呢？”
“我喊了，可哥哥不等我，呜……”
“怪我，我没听见。你再喊一遍，好吗？”
“哥，哥哥……”
“嗯，我在。”
浓雾散去，露出男孩沉静如深海的丹凤眼。
“别怕。”他说。
“季哥哥……”林思思喃喃。她睁开双眼，盯着头顶的众爱心捧月的流苏灯。
厚实的毛毛熊家居服和柔软的蚕丝被，捂出了她一身的汗。
隆起的腹部，不断传来胎动。她赶紧掀开被子，到卫生间拿干毛巾擦了擦前胸后背，再打湿洗了洗红彤彤像高烧的脸。
“是笨爸爸了。”
洗完脸，她看了看不断送出暖风的空调口，脱掉家居服，找了件薄毛衣和卫裤穿上。
她打开房门，发现门反锁。转回锁扣，她探出头望了望。
大厅的沙发，没有季鸿看报的身影。对面走廊也没有罗琳的人影。
轻轻关上门，她从阳台走往季冰的书房。是让不要出房门的意思吗？
她贴着墙，一点一点挪向书房的玻璃门，而后悄悄探头。
季冰坐在书桌旁，正低头看文件。翻页的手忽然顿住，他抬起头。
林思思赶紧缩回头。没看到吧。应该没。
等了会，不见动静，她又探头。季鸿站在玻璃门里，对她微笑。
缩回头，已来不及。她也对他微微一笑。
他拉开玻璃门，张开双臂。
林思思犹豫了一秒，而后走过去，靠近他的怀里：“我睡很久了吗？”
“大概半小时。”
“这么短吗？我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梦。”
“我猜是好梦，可以和我分享一下乐趣吗？”
“我梦见了你不穿西服也很帅的样子，还有——”
笃笃笃，书房门响起敲门声。
林思思抿住嘴。还有一座琉璃窗的秘密城堡。但只是梦，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季冰蹙了蹙眉：“继续说。”
“先开门吧，可能是爸有事。”
季冰蹙紧眉头，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余萍落落大方的声音响起：“季冰，饺子好了。”说着朝里望来，“思思妹妹醒啦，那我再去端一碗。”
书房里温暖的空气，忽然凝结成冰。心口渐渐揪紧，林思思有些透不过气。
而季冰的脸上并没有吃惊的神情。
看来在她睡觉的时候，发生了许多有趣又无趣的事。
余萍来到季家包饺子，她该怎样解读才好？
或许爸妈嫌她手有残疾，但不好说，所以让余萍上门示威，让她知难而退，主动离开？
那她能做的，便是装满不在乎。
林思思转身回房。不管什么原因，余萍不是吴雨思，她可以穿着季家的拖鞋上到二楼。并且她对季冰的书房，甚至卧房，都熟门熟路。
寒风迎面，有些刺骨。没有空调的露天阳台，不适合单薄的毛衣，就像没有家世的她，总无法扫清觊觎季冰的女人。到底要怎样才能赶走总来采花的蜂蝶？
或许，她该像深闺怨妇般上前，甩余萍一个大嘴巴，然后……
然后什么呢？
【然后你躲在墙角哭泣，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小家子气，接着开始胡思乱想季冰会不会讨厌你。】
对。她就是这样瞻前顾后还好猜忌的人。
爸妈对她一直视如己出，她还能因为脆弱的自尊心而胡乱猜疑。
【交给我。我会把乱舞的苍蝇都拍死，让她们从此绝迹。】红裙的她，站在季冰身后，赤脚走来。
她面带微笑，长及脚踝的红裙抖动着绸缎的优雅光泽。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将一切都交给我。等一切尘埃落定，你再回来。】
她盯着白皙的手，摇了摇头。同样瘦弱的手，我也能行。
【如果你能，季冰身边早没了苍蝇。但不要灰心，虽然没有显赫的家世，但你有我。】
她抚上她酸胀的眼角。
【我，独一无二的我，
只对你忠诚。
所向披靡的我，能斩杀一切罪恶的我，
可以给你永生的幸福。
交给我，相夫教子的平静生活，
再不会是梦。】
相夫教子——破旧的小屋前，穿着旧布衣的季冰，扛着锄头回来了：“思思，田里的禾苗今天长高不少。菜地的小白菜也绿了不少，再过个星期就能吃了。”
她正坐门前的桂花树下，给他的破衣服缝上花花绿绿的补丁。孩子在旁写作业。
她放下针线，孩子放下铅笔，一齐跑向他。
“季哥哥……”
“爸爸……”
季冰放下锄头，他——
【他抱起孩子，亲上你的脸颊。孩子也亲上你的脸。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该多好。】
该多好……她伸出了手。
哐！瓷碗砸到了地上。
紧接着，余萍惊呼：“季冰！”
林思思猛然回神。就见满地碎裂的青花瓷碎片，饺子和汤水洒了一地。季冰浅灰色的衬衣，左袖上都是油渍。深灰的西服马甲，也湿了一片衣角。
余萍正在解他的袖扣：“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你先下去，让阿姨来打扫一下。”季冰推开余萍的手，自己解了袖扣。
他的左手背、手腕和手臂都红彤彤的，像煮熟的虾。
林思思快步上前，拉住季冰的胳膊，跨过饺子和汤水，打开卧房的门，拧开卫生间的水龙头。开到最大的冷水冲上他的手，她转身到卧房，从靠玻璃门的沙发边柜里，拿出药箱。
找到烫伤膏，她单手拧药膏盖子。拧了两下，盖子纹丝不动。
“思思，我帮你。”余萍边说边拿走了她放柜子上拧的药膏。
林思思皱眉。但不待她拒绝，余萍已经拧开了盖子。
“谢谢。”林思思摊开手道。
“让我给季冰擦药吧。”余萍小声说，“你手有伤，不方便。”
“我手没——”
“季冰手受伤了，你要在这个时候逞能吗？”余萍压低声音，“你刚刚连药膏都拧不开。”
林思思哑了口。
这时，季冰冲好冷水出来了，余萍立马迎上去，挤了药膏，擦向他烫红的手。
“我自己来。”季冰拿开左手，伸出右手接药膏。
“你怪我了吗？”余萍一脸歉意，眼睛发红欲哭。“我刚真不是故意的……”
“我手没什么问题，可以自己擦。把药给我吧。”
“哥，你就让萍姐给你擦吧。” 罗琳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你再不擦药，嫂子该担心了。”她看看林思思，“嫂子，你快劝劝哥，再不擦，会起泡的。”
空调不如地暖，开太大了，空气就很闷热。但季冰总担心她冷，喜欢开暖得快的空调。
“快擦药吧。”林思思看了眼罗琳，走出房门。“我肚子饿了，先下楼吃饺子了。”
“思思，我也肚子饿了。”季冰也要出门，但被罗琳挡住门口：“哥，你快点擦药，别让嫂子担心啊。因为不能给你擦药，她已经很难过了。”
罗琳说得没错。她连帮他擦药都做不到。
以往，她虽自卑自己的身世，却有一颗骄傲的心。
她发誓毕业后要成为一名出色的心理医生，让季冰骄傲，让他不后悔和她在一起。
但一个连生活都要不能自理的人，到底要怎样成为季冰的骄傲？
空荡荡的大厅，厨房里传出江晴和季鸿，好像还有赵森的模糊的说话声。
林思思突然发现自己没处可去。她左右看看，伸手进沙发上的黑大衣口袋里。淡淡的中药香，是爸的衣服。不同于中药的苦味，还夹着一股草香。只有退休了还喜欢研究药材的爸了。
摸索一番，她在大衣内袋里，搜到一把钥匙。
“我去叫季冰来吃饺子。”赵森的声音忽然清晰。
来不及拿钥匙出来，她赶紧抱起大衣，就跑出了厅门。
寒风呼地刮进米色薄毛衣的稀疏孔洞，她抱紧大衣，一路小跑，拐过后院的菜地。
身后的三保镖亦步亦趋，她呵斥：“站住！”
三黑衣大汉定住。
“向后转，齐步走。”
三人照做。
“我没喊停不准停。”
“是……”
三人拐过屋角。
林思思赶紧继续跑向琉璃窗的房子。梦里的城堡，也有一模一样的琉璃窗，闪闪发光，像七彩瀑布般从天而降。
用大衣袋里的金色钥匙，打开金色的大门。那梦里的卫衣男孩，出现在昏黑的通道前方。
她关上门，朝着那一点昏白的光，走去。四周没有边界的漆黑通道，好似无边的海域。她深夜独自一人走在海面上，一阵阵暖风从前方的灯塔吹来。
季哥哥……
她触上他藏在卫衣帽下的脸。丹凤眼亮起海蓝的光芒，修长的手托起幽蓝的密码界面。
“我不知道密码。”她说，“但我是你的妻子，我的肚子里正孕育着你的孩子，你不可以扫描我的脸吗？”
丹凤眼眨了一下。
“你……刚眨眼了吗？”她凑近冷冰冰的门板。
【正在识别脸部，请不要晃动。】他的手插回裤兜，胸口出现一个圆形的扫描窗口。
【正在识别……】
林思思后退一小步，屏住呼吸，让整张脸都框进识别圈里。
【请眨一眨眼。】
她眨了一下，又眨一下。
【请笑一笑。】
她微微一笑，继而咧开嘴。
【正在识别，请保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