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的身影在粼粼波光中缓缓漂近,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切割开宁静的海平面。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身影的轮廓愈发清晰——
一件破败不堪的魔法袍,即使在如此狼狈的状态下,其上游走的暗银色纹路依然在晦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微弱的光泽,仿佛封印着古老而沉默的秘密,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沉稳与神秘。
韩昀的心脏莫名地收紧,一股难以言喻的忐忑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厉声催促:“快!放下救生艇!”
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不等其他人完全反应过来,韩昀已率先抓住缆绳,矫健地翻过船舷,稳稳落在摇曳的救生艇上。
小艇破开细浪,迅速接近那个漂浮的身影。
韩昀探身,手指触碰到那冰冷、浸透海水的袍角时,心中猛地一沉——
太轻了,轻得异乎寻常。
他用力一拉,那袍子和裹在其中的躯体便如同无物般被轻易提了上来,软软地瘫在艇底。
若非魔法袍下隐约能触摸到一个人形的凸起,韩昀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一件被遗弃的空袍。
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头部的袍帽。
当那张脸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之下时,韩昀的呼吸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捏住,瞬间停滞。
他的大脑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一般,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怎么会是他?那个总是面带狡黠笑容,喜欢抿着酒壶,实力深不可测的老人,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韩昀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蜷缩在魔法袍中的身影,完全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曾经那个精神矍铄、谈笑风生的老纳什,此刻整个人仿佛被一种可怕的力量抽干了所有的生机与血肉,萎缩得如同一个孩童大小,蜷缩成一团。
他的皮肤紧紧地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的灰败,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那张原本就布满皱纹的脸,此刻更是被岁月和痛苦深深地刻画出了无数道纵横交错的痕迹,比风干多年的橘皮还要枯槁干瘪,找不到一丝活着的气息。
然而,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唯有他腰间那个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酒葫芦,还固执地挂在那里,仿佛是老纳什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倔强。
这个酒葫芦,韩昀是如此的熟悉,它见证了韩昀和老纳什的初次相遇,是两个人缘分的开始。
而现在,这个酒葫芦却成了辨认老纳什身份的唯一、也是最为残酷的凭证。
“治疗师!船上所有的治疗师,立刻过来!救人!!!”
韩昀的声音嘶哑,脸色铁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周围的空气因他的情绪而骤然凝固,所有人都意识到,眼前的情况恐怕比他们遭遇的任何海怪都要严重。
救生艇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大船。
明月心、锦衣夜行、曹随等人立刻围拢上来,当他们看清艇内情形时,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这是纳什先生?”曹随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干尸”,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船上的两名治疗师见状,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们立刻快步上前,双手舞动,柔和的白光和翠绿的治愈能量如同一股清泉,从他们的手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这些光芒依次笼罩住老纳什那枯槁的身体,仿佛要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然而,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无论是恢复生命力的治愈术,还是驱散异常状态的净化术,那些原本强大的能量光芒在接触到老纳什身体的瞬间,就如同被一个无底洞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治疗师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无力。
其中一名治疗师颓然摇头,喃喃自语道:“不行……完全没有效果。”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挫败感,似乎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另一名治疗师则眉头紧锁,思考着这诡异的情况。喃喃说道:“他的身体……好像不存在于我们的治疗规则之内。”
锦衣夜行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住老纳什脸上那层仿佛覆盖着某种枯蜡般的不自然光泽,一段尘封的记忆被猛然撬动。
他犹豫着开口:“这种状态……很像是……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我的好兄弟,这都什么时候了,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曹随急得直跺脚。
锦衣夜行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
“我也不确定,只是很多年前,我还是个新手时,跟一个老手下过一个非常冷门的魔法森林副本。他跟我们吹嘘经历时提到,他们曾经在副本深处发现一具类似的枯瘦‘干尸’,以为是特殊道具就带上了。结果那‘干尸’随着他们不断战斗,吸收了什么能量似的,竟然慢慢复苏,长出血肉,最后甚至恢复了意识,但同时也变成了那个副本的终极boSS,把他们团灭了。据那个老手说,那可能是一种极其古老而强大的魔法生物在濒死时,为了自保而施加的……自我封印。”
“自我封印?”韩昀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要带着纳什先生,在海上不断战斗,获取能量,就有可能让他复苏?”
“理论上是这样,但……我也只是听说,从未亲眼见过,更不确定具体方法。而且,”锦衣夜行指了指老纳什的脸,“你看他面部这层蜡状物,和我听说的描述很像。可纳什先生是友方Npc,这……”
锦衣夜行未尽之语充满了不确定性,万一复苏过程出现意外,或者复苏后的老纳什不再是原来的他,该怎么办?
韩昀的心彻底乱了。
理智告诉他,作为一个Npc,老纳什的生死或许只是游戏剧情的一部分。
但在韩昀的情感世界里,老纳什早已超越了数据的界限——从他初入游戏时的转职引导,到并肩封印黑神的惊险,再到不辞辛劳带领伙伴远渡重洋救援自己……
这位老人是他在这片广袤星途世界中不可或缺的忘年之交,是如同师长般的存在。
回想起两个月前,他们被困异变眠界音讯全无,老纳什定是忧心如焚。
感应到魔气的存在老人动用了韩昀带回的星辰核心碎片,将之洗练后分割为两份,利用较小的一块进行了某种危险的远程传送,一定是因为发生了巨大的变故才导致了如今这般境地。
“必须救他!”韩昀的拳头紧紧握起,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既然可能是魔法封印,就需要顶级的魔法师来解除。
”韩昀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拾玖圣陆那位强大的红袍老法师的身影,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决绝。
“去拾玖圣陆!”韩昀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冷而坚定,仿佛带着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
“君会长!”明月心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试图唤回韩昀的理智。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拾玖圣陆与其他大陆完全不同,它是系统设定的与世隔绝之地,常规航线根本无法抵达!只有官方的特定交流船才能进入,我们连航图都没有,在茫茫大海上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刚刚才从机械海兽的围攻中脱险,船只受损,人员疲惫,你难道要让大家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再次闯入未知的危险,甚至可能全军覆没吗?”
“老幺,明月小姐说得对!”
曹随也急忙按住韩昀的肩膀,语气恳切,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焦虑。“我知道你着急,但纳什先生现在的情况至少是稳定的,没有再恶化。我们不如先返回飞星岛,集结更多力量,从长计议。这样贸然前往拾玖圣陆,太冒险了!”
韩昀看着周围同伴们脸上写满的担忧、不赞同,甚至是一丝恐惧,他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他紧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
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动如同被泼了冷水,渐渐平息下去。
他知道,他不能,也没有权利,拿着整个团队所有人的付出和安危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在经历了现实中的飞船失事,游戏中诗剑如歌的黯然离场后,韩昀变得格外珍视身边的每一份情谊。
他努力地想为每一个朋友撑起一片天——
想到荆棘舞月和怒雪狂澜感慨势单力薄时,他立刻发出邀请,并动用在飞星岛的积蓄为两人置办产业,让他们能有安稳的根基。
怒雪狂澜处理完凌星城的事务后,将携荆棘舞月前来飞星岛筹备三月后的婚礼,结束漫长的爱情长跑,他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想到小唐和南秋,这两个受萧山之托、铁了心跟随自己的伙伴,为了做最后的努力劝阻从零开始,他们毫不犹豫地返回危机四伏的海天城千机阁。
韩昀担忧他们的安全,几乎将家底都塞给了他们——强力的道具、珍稀的装备,甚至连芊芊炼药失败偶然制成的、效果未知的古怪毒丹都让他们带上了。
想到墨守成规和墨染倾城,他们的墨城近半年备受打压,韩昀回归后第一时间前去探望,不仅表达了坚定支持的立场,更不惜调动凤舞九天的行会资源助他们渡过难关。
墨守成规深受感动,虽未直接加入凤舞九天,却承诺以副手身份协助建立其他大陆的分部,帝释天前往游侠大陆便有他同行相助。
……
这一份份沉甸甸的信任与羁绊,让他无法任性。
思虑再三,挣扎与痛苦在眼中交织,最终,韩昀艰难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对不起,各位,是我太冲动了。我们先回飞星岛。”
他转向众人,下达了指令:“此行的主要目标已经达成,确认了深海异动背后确有人为痕迹。全体都有,调整航向,返回飞星岛!”
众人闻言,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纷纷应诺,各自回到岗位,操纵着经过初步修复、仍带着伤痕的船只,开始转向返航。
他们与机械海兽激战的海域,此刻已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有细微的波浪轻轻摇曳,仿佛之前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
但每个人都清楚,在这片深邃的蔚蓝之下,隐藏着多少未知的汹涌暗流。
根据绘制的海图,这片区域本不应有大规模海怪迁徙,然而返航途中,他们再次目睹了令人心惊的景象——
成群结队的五十三级飞虹魔怪,如同受到某种召唤,整齐划一地向深海某个方向游去,那庞大的数量让经历了恶战的他们也不敢轻易招惹。
“海怪如此异常地大规模迁徙,深海里必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事。”
韩昀站在船头,海风呼啸着吹过他的脸颊,他的目光却始终凝视着远方晦暗的海平线,那里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和危险。
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通知下去,返航途中绕行,我们要将我们的发现和警告,传达给我们所知的每一个深海副本驻守点和海上开荒团队。告诉他们,立刻提升警戒等级,严密监控一切海上异常!”
明月心站在他身旁,美丽的脸庞上也露出了严肃的神色,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应道:“明白!那机械海兽显然是人为造物,这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超乎想象,必须让所有人都提高警惕。”
然而,当他们的船只逐渐靠近最近的一处玩家常驻的深海资源副本区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那原本应该灯火通明、人气鼎盛的前哨站,此刻竟然是一片死寂,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破损的防御工事沉默地矗立在那里,仿佛在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惨烈战斗,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未散的血腥味与硝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