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接痘4
贾母想了想，笑道：“也是了，还是我这个老背晦想执拗了。”
又与贾政说道：“既是蟠儿无福，就不必多说什么了，过两日叫人带了香菱过来与我坐坐，我历来出不得外面，有个人与我说说古话也不错。还有一句话不得不嘱咐了你，终究香菱也是年纪轻轻的，环哥儿又是未曾婚配的，两个人接触的不该过密了，到时候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可不就是断了那孩子的生路了。”
贾政连忙点头，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我回去叫李氏记住。”
贾母点了点头，与贾政说道：“环哥儿他们今日是累着了，且叫他们歇息歇息，只怕他们明日还要进宫接痘，过两日再叫他们给府里众人接痘。”
这话不过半日就如同一阵风一般吹到了贾府的各个角落，有愿意的，自然也有不愿意的。
宝玉最是反对，平素他身边服侍的都是些个女孩子，似那等老婆子慢说服侍二字，就是近一近他的身边都要说唐突，更何况要接种什么牛痘。那牛痘可是牲畜身上的腌臜之物，岂能融得了他这等金贵人的血液里，遂不高兴，坐在屋里说了半日的闲话。
宝钗劝解他道：“二爷这是做什么，如今京中疫情横行，三爷既是想出了这样的好法子，可不就是很好？且也有人做了先手，这段日子也没有见过什么蹊跷，总是咱们该帮衬着些，怎么就二爷事多。若是二爷真的有所疑虑，这种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二爷先耽搁耽搁，看看别人再说，可好？”
玉钏儿正好进来，见宝玉正拿银针挑弄鎏金香炉里的沉水香，火星子溅在月白中衣上，像撒了把朱砂痣。
“二爷仔细烫着！”玉钏儿忙要接过银针，“方才老太太打发了鸳鸯姐姐来说，大后儿个巳时太医院来人，给府里主子们种痘呢。”
宝玉将银针往香炉里一掷，铜炉发出闷闷的钝响：“什么劳什子牛痘！前儿我见环兄弟胳膊上的疤，红得跟烂桃似的 —— 他倒好，借着救人的名儿，把府里当试药的白鼠窝了！我必是不种的，看他怎么说话。
宝钗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鬓边的白芙蓉绢花微微颤动，手里攥着本《痘疹定论》：“二爷这话若被老太太听见，又该说你没个兄长的样子了。环兄弟今儿在宫里给皇后种痘，连大皇子都种了，你当是儿戏？”
“皇后是皇后，我是我！” 宝玉踢翻脚凳，珊瑚坠子碰在青砖上碎成齑粉，“那牛痘是从畜生身上取的，玉钏儿你说说，咱们吃鹿肉都嫌腥，何况把那牛的秽物种进皮肉里？”
玉钏儿缩着脖子不敢接话，目光却偷偷瞥向宝钗。
宝钗轻轻翻开书页，指腹抚过泛黄的 “人痘” 图谱：“二爷可记得，那年巧姐儿出天花，大太太急得成什么样子？太医只说不如用用人痘接种，结果商议来商议去，没有一个敢下手接痘的，况也没有个痘苗，不是巧姐儿福大命大，下面的话就不必说了。如今环兄弟的法子，听说是比人痘安全十倍百倍的 —— 莺儿见林嬷嬷种痘时，亲眼看她胳膊上的水疱，不过铜钱大。还有那香菱，环哥儿的小厮赵柱儿，过了大半个月，不都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吗，二爷且是怕什么。”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别人也就罢了，怎么香菱也跟着环儿胡闹起来， ——”
“你是桂哥儿的父亲。” 宝钗突然提高声音，窗外竹影晃了晃，惊飞两只麻雀，“桂哥儿如今年纪小，二爷素日爱在外面行走，若是不做个预防，赶着从外面传回来一星半点儿的，二爷年纪大些是不妨事的，桂哥儿小小的孩子如何能够撑得起……” 她喉间发紧，“二爷难道要学当年的贾珠大哥，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宝玉猛然怔住，那年贾珠病逝，王夫人哭晕的情景，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他踉跄两步，跌坐在贵妃榻上，指间无意识摩挲着桂哥儿的虎头鞋。
“可是毕竟是牲畜身上的脓疮，放在人身上谁能够料想得到什么。平素我可是连那等糟婆子的手都是嫌臭的。”
宝钗听到这里，心里对宝玉更加失望，不过她也是知道宝玉的顾虑的，不必说他，就是世人多也是这样想的，遂上前轻轻的握住了宝玉的手，笑道：“有二爷的通灵宝玉坐镇，什么魑魅魍魉敢进二爷的身，敢是不想成仙了么。”
宝玉平生最是看不上自己的通灵宝玉，见宝钗这样说，皱着眉头说道：“不过就是个劳什子罢了，也值得姐姐这么说，倒是一次灵验的也未见过呢。”
麝月进来笑道：“二爷倒是忘了，那年不是两位大师持着这块玉叫二爷回来，二爷只怕可就病大发了。”
说着，冲玉钏儿眨了眨眼睛，玉钏儿也会意的笑了起来。
宝玉不啃声了，宝钗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早起我听二爷咳嗽了两声，想来是有些个伤风，带着有些咳疾。就是接痘再急，也得看情况不是。麝月你去和管事的说一声，待二爷病好了再接痘吧，先紧着别人来。”
宝玉抢着说道：“桂哥儿是不必接的，他年纪这样小，如何能够禁得住这痘苗的揉捏。”
玉钏儿笑道：“这个自是不用二爷说的，鸳鸯姐姐说了，府里三岁以下的小童都先等几日看看呢，得过天花的也是不必再接痘的，只要得过一次再不会得二次了，故此也不必费了那痘苗，巧姑娘倒是不用接种了。”
宝玉哦了一声，声音平缓，听不出半分情绪在里面。
“老太太年岁已高，她也是不必接痘的，不然轻易接了，如何能够撑得住。”
玉钏儿侧坐在那里拨弄着香炉，状似无意的说道：“鸳鸯姐姐来的时候说了一嘴，老太太说到时候来接痘苗先从她起，免得和大家挤着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