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酒店回来之后,姜昂又给我打了电话。
我犹豫了很久,才在他给我打第二次时接起来。
电话接通,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很想问他那天到底听没听到,可又抱着点侥幸,万一他没听到,我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沉默了许久,姜昂率先开口,“诶?我都换手机了,怎么还听不见声呢!又坏了?”
“什么?”
“啊,听到了听到了。”
我却只关心之前那句话,“你之前手机坏了?哪坏了?”
“哟,稀奇,知道关心我了?”
“别打岔。”
“听筒坏了,总听不见声,还是上次给你打电话才发现的呢,我就干脆换了个手机,你要不要?给你也换一个?”
“不不不,不用。”有钱也不能这么乱花。
我继续追问,“所以你上次什么都没听到?”
“嗯……也不是什么都没听到……”
听得我心口猛地一紧。
下一秒,“滋滋的电流声算不算?”
我:……
“你说算不算!”我咬着牙低吼着。
“啧,怎么这么大火气,上次那破手机给我强制关机,我都没像你这样,要不要我给你买点菊花茶降降火?”
“上次是你挂的电话?”不是许星朗挂的。
“是啊,怎么了,生气了?别生气啊,下次哥肯定不先挂……不,从这次开始,行吧?”
得知他什么都没听到,我终于松了口气。
听筒那边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个带着促狭笑意的男声,“二少这是哄女朋友呢,说话这么宠?”
“滚蛋!”
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姜昂刚刚向我承诺不先挂我电话时的语调,确实不太对劲。
不知道姜昂跟那边说了什么,那边突然多了一阵阵起哄,随后就是门“砰”的闷响。
片刻后,周遭安静了。
姜昂似乎来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声音还带着几分醉意,“怎么不说话?”
“姜昂,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没谱!”
搞得像是在哄女朋友一样,难怪别人会误会。
可我又不是,怎么可能因为这个跟他生气。
“听见了?女朋友?”
“我不聋。”还重复一遍。
“你跟其他女生说话要注意下分寸,不然以后你女朋友会介意的。”
……
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我手机出了问题时,
姜昂道:“吕宁安,如果我……”
没声音了,屏幕黑了。
手机没电了。
我赶紧充上,联系上姜昂,跟他解释了一下,问他刚刚想说什么。
姜昂隔了很久,才发过来一句:没什么。
我还在提醒他记得和朋友解释一下,姜昂却说:我不想解释。
你不解释,他们不就该默认我是你女……
字打到一半,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秒,那条消息撤回了。
改成了:我会解释。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打错字了啊,还好我这条消息没发出去,不然可糗大了。
那会我忙着庆幸自己没有出糗,并没想过,姜昂为什么会在他的朋友面前,给我打电话。
直到后来的某个深夜,我莫名其妙地接到了姜昂的电话。
可是接起来,那头却又不说话,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杂音。
十几秒后,电话戛然而止。
但我却在声音消失前,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闷哼。
下一秒,屏幕亮起他的消息:不小心碰出去了。
可我怎么听着,最后那一声,这么像许星朗情动释放时,给我捂住嘴也挡不住漏出的那种……
不要瞎想了吕宁安!怎么可能!
……
十二月份的最后一个周末,考研如期而至。
我和许星朗坐在考场门口,互相握手,祝愿对方,“研途顺利啊。”
说起来,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件事是我的一个梦。
原本我是不想读研的,我想工作赚钱。
就连勤勤恳恳地学习参加活动,我也只是为了奖学金。
可我身边的人都在考研,我也有想过,学历和钱,到底哪个更重要。
但是后来,我还是被急于赚钱的欲望勾走了。
我万万没想到,为了奖学金学的习不白学,为了奖学金参加的活动也不白参加。
我们专业,一共六个保研名额,我很幸运地,排在了第六。
还是因为前面有两个没过四级,但是我过了,所以我捡到漏了。
收到通知的那一刻,我人都呆了。
第七名联系到了我,说给我十万块钱,让我放弃。
天,那可是整整十万啊。
哪怕是被宋知宜养大了胃口的我,也不能完全无视这十万块。
宋知宜说我没出息,她可以给我二十万,让我继续上学。
我犹豫了。
我妈知道了。
把我骂了。
我小时候薅别人家花她都没骂这么狠。
她说她供得起我。
我胡思乱想什么。
许星朗也说,我应该抛开这些现实因素,问问自己的内心,到底想不想读。
……
怎么会不想呢。
谁会不想深造进步呢。
我本来就是个不聪明的人,勤勤恳恳学了这么些年,也并不轻松。
像我这样的人,能侥幸捡到这个漏,已经是老天眷顾了,还犹豫什么呢。
可我听说,读研很贵啊。
许星朗让我放心读,学费的事交给他。
我吓得一激灵,转头就给我妈打了电话,“妈,我想上学。”
…
许星朗郁闷了好几天,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抗拒他要供我读研这件事。
我也不明白,平时很聪明一个人,怎么连这个都想不通。
我就问他,“你现在有钱吗?”
“我有压岁钱。”
“多少?”
“好久没算了,不过我十岁那年卡里是五万。”
……
“当我没说。”
我本来是想跟长篇大论地讲一讲,我是如何不希望他动他家长的钱来供我读书,如何不希望被他家里人看轻,我妈现在的工作也不是供不起,没想到他始终想的都是用自己的钱。
好吧,是我狭隘了。
许星朗也保研了,依旧是捡漏。
至于为什么他学习这么好,还要捡漏,一开始又为什么要自己考研而不是准备保研。
因为他,大学五年,参加的学校活动屈指可数,德育分低得离谱。
所以他一开始对保研没抱什么希望,反正就算是自己考,他也有信心能考上。
没想到,他专业课成绩太好了,硬生生把德育分欠缺的部分补了上来。
排了个第二。
所以我的措辞不严谨,他这不是捡漏,他这叫众望所归。
第一名,我们也很熟悉。
李卓敏。
那个,确实十分优秀的女孩子。
不过我也不赖啦,专业第一的优秀女孩还成天找我吃饭,夸我怎么这么厉害能找到这么多好吃的馆子呢。
人各有长。
忙着面试的那段时间真的很难忘。
一切尘埃落定的大学生活也真的很放松。
如果能够随心所欲地出校走一走,就更好了。
好在我们学校够大,逛到现在,也没那么腻。
都说毕业季是分手季,我身边不乏这样的例子。
但许星朗却始终紧紧牵着我的手。
只不过今年的毕业季与以往不同,因为疫情,很多同学没有返校。
没有大合照,没有毕业饭。
所幸,还能收快递,还能自己买学士服,自己拉伙,拍出来的毕业照效果还不错。
许梨顺利考上了她老家那边一所大学的硕士,虽然是跨专业,但她考了个第一。
阮季康也收到了当地一个口腔医院的offer,他陪她回去。
宋知宜要出国了,去那边念个硕博连读,回来就是镶金边的海归博士。
这是宋家父母给她铺的路,她没法拒绝。
只是终究还是没逃过出国,没逃过,离开宋明远的命运。
她妈妈,终究还是不同意。
江雪笙呢,本来要考我们学校的硕士,却在报名的时候,瞒着所有人,改为和许梨报了同一所学校。
她说,想去体验那边的风土人情。
许梨兴冲冲地跟她讲着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只有唯一知道点内幕的我,抿了抿嘴。
风土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人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吵闹的声音停止了,悲伤的气息突然就笼罩了我们所有人。
仿佛在这一刻,我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毕业季还有一个名字,叫…
离别季。
我翻出了我第一次喝酒时用的那个大大的背包,一个人,去装了满满一包的酒。
许梨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哎呀你干嘛拿这个包啊,你当时不是说,不是所有的北方人都能喝吗,喝不完怎么办?”
“练了两年多了,也多少练出来点酒量了,你别说,真沉啊,你俩当时怎么拿回来的呢。”
江雪笙哽着嗓子活跃气氛,“硬扛呗,宁哥你记不记得,你那时候跟你对象还没在一起呢,喝多了给他打电话哈哈哈……”
笑着笑着就哭了。
“怎么就过的这么快呢…”
是啊,怎么过的这么快啊。
感觉上个月才刚刚报完道,这个月就要毕业了。
明明高中三年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为什么大学几年就变成了弹指一挥间呢。
明明前段时间还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讨论着下课吃什么,怎么一转眼,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
不管怎么说,最后的相处时光了,不能浪费在抱头痛哭上。
我们应该给我们的大学生活,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于是我抹了抹眼泪,活跃气氛,“好了好了,都别哭了,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没准哪天我就去找你们了!”
“来,喝酒喝酒!”
“干杯!”
“小雪爱吃这个,给!”
“梨姐的…”
“珠珠……”
……
微醺之后的氛围实在太好了,唯一差点意思的就是寝室这个灯,太亮了。
平时也没见它这么亮。
像个电灯泡一样。
……
好吧它就是灯泡。
区区灯泡而已,我也有。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把之前买的小夜灯找了出来。
万幸还能用,屋子一暗,我就把小夜灯打开。
一瞬间,整个天花板都布满了繁星。
对味了。
我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谈天诉海,说累了就直接躺在地上。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把自己的被子扯下来铺在了地上,其他三个人纷纷效仿。
但是最慢的那个是宋知宜,她一边念叨着地上多脏,一边在地上铺了两层被子。
我们就这样睡在了一个大通铺,望着天花板上的点点星光。
好宁静,好安逸。
好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半晌,许梨有些惆怅,“再见面,是不是就该是谁结婚的时候了啊……”
我动了动唇,想安慰她一句,不是的,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见一面很容易的。
可是我没有底气。
毕业之后,最不能随意支配的,就是个人的时间了。
况且现在还有疫情……
或许是感觉到了气氛的伤感,江雪笙笑嘻嘻地开口,“那你说,咱们几个当中,谁会是最先结婚的那个呢?”
“肯定是阿梨啊,只有她不排斥婚姻。”宋知宜道。
躺在我身边的江雪笙一下子就不开心了。
我赶紧打着圆场,“也不一定…”
“就是,我就觉得是我宁哥!”
诶?
我不解地偏头看她,“为什么?”
虽然我没跟她们细说过我家里的情况,但我不想结婚这件事,她们都是知道的。
“对啊,为什么,咱们几个里,最不想结婚的就是她。”许梨搭话。
江雪笙支起上半身,“但是咱们当中最冲动的就是她啊!她男朋友对她又那么好,指不定哪天一感动,诶,两人就把证领了。”
我没忍住咳了两声,由衷道:“有你这句提醒,我一定改改我爱冲动的毛病。”
不然还真有可能干出这事来,到时候后悔都没地方哭。
许梨忍不住笑,“但你别忘了她男朋友是水瓶座,最信玄学了,怎么可能依着她随便找个日子就把证领了,那不得提前一个月沐浴更衣挑选黄道吉日啊。”
“这么墨迹,万一我宁哥后悔了怎么办?”
许梨沉思几秒,“这还真不知道,我只研究星座。”
说完,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我。
但其实,这个答案,我也不知道。
不过大概率,他会尊重我的吧。
场子要冷下来的时候前一秒,宋知宜转移了话题,“要不咱们再来猜猜,谁最晚结婚吧。”
“那肯定是我。”我和江雪笙异口同声。
江雪笙拍了我一下,“诶!有对象的不许参与!”
“好好好。”
“不过为什么是你啊?”许梨好奇地问。
“因为我心里有个人。”
……
这毫不掩饰的语气,听得我悄悄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抓住了宋知宜的手。
就在我以为小雪要趁着毕业这个机会跟许梨表白的时候,江雪笙反而不说话了,就那样含着笑,静静地听着许梨问东问西。
……
不能再看了,再看要磕起来了。
这时,宋知宜在我耳边悄悄说一句,“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我一惊,便对上了一双了然的眼。
原来宋珠珠早就知道啊。
我跟她悄悄击了个掌。
……
我们在夜色的映衬下继续聊着,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唱歌。
什么都唱,不会唱就去手机里找,放出来听。
整整一晚。
录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视频。
第二天,我们送许梨上了飞机。
第三天,我们送江雪笙上了火车。
第四天,我送宋知宜去了机场。
几天之内,熟悉的516寝,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一下子没憋住,缓缓蹲下,任由眼泪划过我的指尖。
明明之前先走的总是我,没想到最后一次,我倒是成了守门人了。
现在,我也要走了。
等到这间屋子再开门,就该是另一个青春了。
再见了,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