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周多后的又一个周末，姚家周末聚会，万姿不请自来，选在饭后的晚上七点。
大舅大舅妈责怪她不早点过来吃饭，万姿没应，只是笑，然后和已经四个多月胎象稳定的何泽琳聊天。
姑嫂二人都不提公司的事，好像何泽慧是何泽慧，跟何泽琳没有一点关系一样。
闲聊了一会后，万姿把表哥找出去。
寒风一阵阵的，她领着表哥在楼下小花园里一趟趟地溜，姚浩然冻得脑瓜子疼，直求饶。
“那我们找个地儿吧，你跟我来。”
小区门口有家东北面馆，味道不错，量大还实惠，开了很多年。
万姿直接去了那里，点了一大碗面条和好几个菜，吩咐姚浩然：“你付钱，我吃。”
姚浩然不知道她想干嘛，但刚才被冷风吹的教训，已经让他知道表妹生气了，他乖乖付钱，跟进包厢。
等菜的过程中，万姿打开手机，把那天拍到的东西，给姚浩然推了过去。
“选在今天说，是因为我今天才有空停下来，还因为我从物业保安小哥那里拿到了发水那一晚，周雪晚上9点回来过的证据。”
每晚九点大楼巡逻，那晚，保安小哥听见了“万燃”的水声，他敲门，周雪出来说她在加班，水声是工作熨斗的声音。
第二天，样品间被水淹，不算大灾，也没说出去，公司内部处理了，没闹到物业，保安小哥不知情，万姿这次去问，他就一五一十都说了。
电路维修是不错，没有监控也不错，但这世上，不存在绝对的隐藏。
万姿坐在包厢的椅子上，菜一个接一个上了，面条也上了，她却失去了吃的胃口。
她的胳膊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指顶着额角，静静看着脸色越来越坏的姚浩然。
“表哥，对不起，我不和你合作了，我要退出‘万燃’。”
姚浩然抬起头，眼珠子都鼓了出来，万姿接着说：“我会把手上的事情做完，你放心，除了曹依依，我谁都不带走，不会影响‘万燃’的运作。”
她掰开手里的一次性筷子，交互捋了捋除毛刺，开始吃面。
02
“万姿，”姚浩然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生气就生气，该骂骂该打打，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知道这几个月你受委屈了，你嫂子孕期反应大，我有时候不得不……”
他抹了把脸，有些气虚，而且是越说越气虚。
何泽琳怀个孩子，像怀了个龙胎一样，把他折磨苦了，这几个月，他过得也是苦不堪言。
老婆妊娠反应剧烈，闻什么味道都想吐，大到西瓜水果花香，小到炒菜豆瓣米饭，就没有她不吐的味道。
有一个多月，就连他都近不了身，只能睡客厅，因为他身上“有臭味。”
身子弱，体质敏感，还容易滑胎，以后还很难怀孕，姚浩然伺候着老婆，把自己伺候成了曾曾曾孙子。
他不敢让何泽琳不高兴，一切以老婆情绪稳定为大前提，这些日子，“万燃”他有意无意地放任了。
万姿不会到老婆面前告状，但何泽慧会，小姨子如果老过来哭哭啼啼，对他对孩子无益，又不能断绝来往，他只能先忍着，忍成了精。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是你老婆怀孕，不是我老婆，当然，我也没老婆。”万姿轻声说，淡淡的，还带着半分玩笑的口吻，“但是表哥，嫂子如今胎也稳定了，我也受够了。”
她点了点手机屏幕，“我让过了，但不打算再让，我们好聚好散吧。”
只要有何泽慧在，她就不可能安宁，而这种不安宁，她不想要。
她的目光不想放在争长短上，这样的争斗时间久了，会让她的目光变得狭隘起来，只看到眼前输赢，看不到更远的以后。
可她要的，一直就是很久的以后。
她舍不得“万燃”，前几年也一直没有太尽过心，到如今这地步，她吃亏也认了，当是补偿，但仅此而已。
“我不会再追究这次的事，也不会去报警，这件事你知道就好，我……没有对不起你，我们之间不亏不欠，所以，我希望好聚好散。”
姚浩然闭了闭眼睛，腮帮子紧咬，他显然没料到表妹会做这样的决定，但也没话可说。
他看着万姿慢条斯理地吃面，喝水，每个动作都很稳，就知道在她面前，自己已经失去了辩解的机会。
03
其实是早就失去了吧？在他一次次纵容何泽慧骑在万姿头上作威作福，让她成立独立的配饰小组，聘请魏源，并看着何泽慧把贴牌订单给孔老板，自己却装聋作哑时。
在那些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失去了挽回万姿的机会。
人的心，是一次次凉一次次凉，直到最后一个重击彻底垮了的。
他心里难过得无与伦比，却无计可施，他喝了口水：“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要自己做工作室，毕竟，我除了做衣服，也不会干别的了。”万姿回答。
“工作室不是那么好干的，你这是何苦呢，有问题我们解决问题不好吗？我去说泽慧，教训她，你别走了，怎么样？”姚浩然不死心，试图挽留一下。
万姿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摇摇头：“表哥，你何必哄我，我不是18岁。”
姚浩然往后靠靠，摸了摸口袋，才想起去年因为老婆要备孕，他已经戒烟一年多了。
他捻了捻手指，忍住想抽烟的欲望：“那我们另外开个工作室，就我们两个，单独另做，好不好？”
万姿是真的有才，她的设计图无论是开头三年的，还是最近半年的，永远是最显眼的，只要拿出去，就是最好的招商广告。
这个，他和何家姐妹说过很多次，何泽琳还能理解，那个蠢小姨子却总是不信，总是目空一切，以为万姿谁都可以替代。
真是……姚浩然憋了口气，认真看着万姿，等着她回答。
“一码归一码，你不喜欢何泽慧，我们就撇开她自己做，和以前一样，怎样？我去另一个区开一个工作室，你去那边做。”
“不去！”万姿回绝得很快，很坚决。
“万姿！你不要负气，你知道的，现在市场有多不好做，订单有多难拿，我们好不容易争取到季总这个长期客户，你这一走，岂不是白白放弃？”
万姿顿了许久，她慢慢放下筷子，和表哥目光相遇，秒懂了。
04
季齐手上的两大戏剧节是“万燃”如今最大的订单，今年所占的比重，估计会超过百分之七十。
而季齐，是陆景明的好友。
这半年她所有的设计，季齐都很满意，她还曾做过他北山戏剧节的代言人。
她走，季齐也许也会跟着走，姚浩然花了那么多心思维护的客户和订单，会不会也走？
“我不会抢季齐负责的戏剧节服装，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我想我清楚，季齐也很清楚，表哥，你不用担心。”
她说，却在姚浩然的眼睛里明显看到了不信。
他们面对面看着对方，表哥的眼睛里跳动着不解、内疚、焦躁和一丝懊恼。
万姿静静回望着，过了好一会，姚浩然才叹了口气，颓然问了句：“你想什么时候走？”
又补了一句，“服装大赛的决赛怎么办？下个月就要在北京举行了，还有一个月，你如果不在，我们怎么办？”
万姿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现在是12月中，我下个月就走，走之前，我会把北山的衣服都做好，至于服装大赛的决赛——”
那是她顶着“万燃”设计师的名头参加的比赛，她离开了，自然不能再顶着“万燃”的名头了。
“决赛只是服装和模特展示，设计师最后才出场，你们可以找人代替，这个有过先例，只要‘万燃’的名头在就行。”
姚浩然更难过了，“万燃”，“万燃”，是万姿的“万”，他的“燃”，如今他们拆伙了，光有个“万燃”的名头，有什么意思？
虽然公司越来越好，但没有了万姿，谁知道下一步会怎样呢？
服装公司，设计才是真正的灵魂。
万姿笑了笑，不以为然：“表哥你不用难过，京东也是一对爱人曾经的名字组合，但这压根就不妨碍后来的分道扬镳和飞速发展，也不妨碍后来的再娶娇妻。”
她招呼服务员进来打包饭菜，站起来结束了这场对话。
05
靠在门口，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表哥，尽量别处罚周雪吧，第一，她医院有个老娘在治病，挺不容易的，第二，她还算有才，你们还需要她，第三——”
她笑了起来，说了一句非常刻薄的话，针对何泽慧。
“没有你的小姨子，也就没那么多事了，不管谁和何泽慧比起来，都很无辜。”
姚浩然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瞬间喘了起来，又硬生生忍了回去，变成一声长叹。
万姿的视线在表哥脸上转了转，心想我还有更难听的话没说呢……你迟早有一天会吃大亏的，来自何家的大亏，可惜——我帮不上忙了。
她转身接过服务员手里的打包盒，对着表哥扬扬手说了句谢，而后扬长而去。
才上车，陆景明的电话就来了，他问她谈的情况怎样，怕她和表哥呛起来。
万姿拉开车门要上车，嘴里在说：“你小看我了，我才没那么冲动呢。”
陆景明在手机里笑：“看来我是真的多担心了，根本没必要嘛，对吧。”
“那当然，我谁啊我，我可是宇宙无敌超级美少女……”
她嘴炮还没放完呢，就一眼看到了在马路边笑弯了腰的陆景明，呀了一声。
把外卖盒往副驾驶座上一丢，她跳着下了车，蹦着就过去了。
陆景明被她砸得往后仰了一下：“哎哎，万姿咱能不能商量一下，以后别这么冲动像个炮弹一样跑过来，你也不怕我接不住，把你摔了？”
万姿笑得看不到眼睛：“没事，摔了你垫底。”
陆景明乐，抱起她用力搂了搂，还晃了晃。
两人跟个傻子一样，在寒风凛冽的街头对笑了好一会，才牵着手上车。
陆景明是打车过来的，没开车，回去坐万姿的车，两人一路往西走，他指挥。
“往西走干嘛？都八点多了，你要去哪儿啊？”万姿很奇怪。
陆景明把外卖盒放好，系好安全带：“你不记得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姥爷的生日快到了。”
万姿立即点头，知道知道，还有一周，下周末嘛。
“你准备了什么礼物没有？”陆景明笑眯眯问。
06
万姿挠挠脸，没准备呢，问陆景明，他说姥爷什么都不需要，这辈子只喜欢看书和植物，她还想抽空去趟灯市口那边的中国书店，给老人家淘点老书的珍藏版呢。
不过这件事，她还没和陆景明商量，他们这对情侣，忙得每天只有力气睡觉了。
“再往西，往左拐，直走上长安大街，到东单一直往北，我们去灯市口的中国书店。”陆景明说。
万姿嘴里的哎还没出声，陆景明就看了过来，眼睛里笑意满满，全是星星。
“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去那里帮姥爷淘书？”她问。
陆景明摸了摸她的头，像在摸小朋友的头顶，他早就猜到了，从他说了姥爷爱看书后，就猜到万姿会投其所好。
万姿的想法是好的，但怎么能少了他呢，只有他在，她才不会无的放矢呀。
“我打算问来着，当然要问啦，只是，我还没倒出空。”万姿笑着说，“姥爷喜欢哪种类型的书？都晚上八点多了，我们到那边会不会太晚了？”
“不会，今天周五，那边有个读书会，会很晚才关门，我们正好可以多看看。”
那边不只有一些稀缺版和珍藏版的老书，还有一些文房四宝和书房里的一切，比如有些小有名气的民间书法家的墨宝，都挺值得看看的。
陆景明不但做了充足的准备，还列了单子，他掏出手机，念着姥爷最近在找的一些书。
有82年版的红楼梦，还有东周列国志，甚至还有几本毛选和地质学的书。
“老爷子看书看得真杂……还有姥姥的？行，都看看，有的话，就都给他们淘上。”
“怎么还有地质学的书？哎，是姥姥要的？哇塞，她读过大学？大学学什么的？老牌大学生啊，真牛！”
万姿开着车，陆景明在副驾驶位子上低头念着书单，一个个一列列，两人讨论着，说笑着。
无论外面有多少风雨，他们自成一个小小的世界，温暖庇护，雨雪不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