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府，月园。
往常这个时候裴善铖回来，屋里早不见半分光亮。
婉莹睡觉时半点光亮都会觉得刺眼难以入眠，卧室里便悬挂了厚重的西洋式的窗帘，下人也会在婉莹入睡后将烛火灯光全部熄掉。
裴善铖便练就了一身在黑暗里如履平地的好本事。
今日难得一见的却是，裴善铖回府后就见整个月园光影绰约，他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哪个粗心的丫鬟婆子忘了熄灯，不由有些火气。
只是进屋后却看见婉莹正坐在西洋化妆镜前的紫檀圆凳上喝茶。
裴善铖提起的心放了下来，他走过去，放轻声音。
“怎么还没睡？”
见裴大帅回来，周婉莹露出一个温婉的笑。
“等你。”
听了这话，裴大帅颇有些喜不自禁，面上却不显，甚至还不赞同般看着自家夫人。
“你身子弱，这么熬哪受得住？往后我把那些琐碎杂事多让聿峥替我分担些，我便能多抽出些时间回来陪你了。”
“以后我争取早回来些……”
周婉莹嗔了裴大帅两眼，懒得理会他。
她端着茶杯起身，坐到沙发上。
“你忙你的。我又不是个稚龄孩童，哪里就要你放下手里的事物陪着了。再说聿峥就是个铁打的了？他本来就够忙的了，你再推给他，我还能见着他人影？”
可我明明才是最忙的，怎么不见你心疼心疼我？就知道心疼儿子。
裴大帅在心里嘀嘀咕咕，却聪明地没有反驳。
周婉莹继续道：“而且我又不是天天等你，今儿个高兴想和你说些话罢了。”
“这样啊……”
裴大帅开口，语气里颇觉遗憾。
人也泄了两分气，但还记得婉莹说的事。
“什么事这么高兴？让你等我到现在还不愿意去睡？”
周婉莹恍若未觉他话里的酸涩，放下茶杯兴致勃勃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起过的沈家。沈家那小姑娘今天到了。”
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裴善铖暗自想着，嘴上却是应得爽快。
“记得。那孩子父亲托你照看一下。”他一开始就听婉莹说起过沈家老太爷的事，言语间很是钦佩，他还曾惋惜过未得一见这样的真正有风骨的文人。
只是后来与现在的沈家老爷打过几次交道，他却不是很喜欢。沈炳坤其人，太过迂腐顽固，又添偏私短视，实非良友，更难深交。
他写给婉莹的那封信他也看了，任是言辞再如何恳切，语言再如何矫饰，都不难看出字里行间呼之欲出的算计。
只是婉莹是个重情念旧之人，她既愿意将沈老太爷曾经对周家的那几分提携之恩记着，那他便替她承这个情，也替她还这个恩。
裴善铖心中思绪万千，却猛然听到婉莹有些兴奋的声音。
“沈家那姑娘我真真是极喜欢！”
他怎么忘了，自家夫人对要个小女儿的执念。裴善铖很是无奈。
“合你眼缘？”
“合！”
听着婉莹毫不犹豫的清脆应答，裴善铖眼里也闪过笑意。
“你若是喜欢她，就让她留下来多陪陪你。这不也正合了沈家的意吗？”裴大帅将军装外套脱下来随手搭在红木交椅上，浑不在意，随口应和。
左不过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尚不值得他看在眼里。
大帅府尚且养的起。
别说一个，再来十个八个他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担心。
能讨的婉莹高兴，已是意外之喜。
说起沈家，周婉莹不由叹了口气。
“沈老爷……唉，不说也罢。但琼音这孩子却是和她父亲半点不同，她是个极好的孩子，像她祖父，也像太祖父，你明天见了她也一定会欢喜的。”
“我欢喜不欢喜的有什么打紧。总归你总在家，要同她常见面。你觉得舒心就好。我和聿峥事忙，难得才能同她见上一面，便是不喜也无甚重要。”裴善铖就着丫鬟端上来的水盆洗了洗手，又拿毛巾擦过，才走到沙发旁边挨着周婉莹坐下。
周婉莹想起今天聿峥的表现，不禁挑了挑眉。
她有些好笑地看了裴善铖一眼。
故作高深地摇摇头：“也不尽然哦。”
听出自家夫人话里的意味，裴善铖这才真的被挑起了些许兴趣。“哦？怎么？”
莫不是那沈家小姐真的漂亮得是个天仙不成？
他这做老子的还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
作为他和婉莹的儿子，上天倒是毫不吝啬给了他张好脸。
但却白瞎了那张天怒人怨的脸，他偏偏长了颗不解风情的心。就他儿子那个死样子，眼睛要长到天上去，看不见凡夫俗子庸脂俗粉半分。
也就婉莹还有他祖母能得他几分在意，让他愿意用点儿心思。别的姑娘站在他面前，他都要嫌人家没有眼力见挡了他的路。
姑娘在他眼里，怕是都没有他带的那些兵有吸引力。
他都已经做好这辈子见不到裴聿峥那小子心上人的准备了。
可如今听婉莹这话，却是很有些不一样？
周婉莹见裴大帅终于流露出些许兴趣和诧异，终于得意地笑起来。
这一晚上她总算没有白等，一切都万分契合她的心意。
只是她却已经尽了谈兴，不欲再多言。
周婉莹掩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施施然站起来，就要离开。
裴大帅眼疾手快地伸手圈住自己夫人的细腕，抬起一双凌厉的眼挑眉看向她。
“就这么走了？不同我解释解释？”
周婉莹轻快地笑起来，也不挣脱，只是伸出另一只手，用纤白的玉指点在裴大帅的额头上，取笑道。
“长了眼睛是做什么的？”
转而又点在他的胸口处。
“长了心是做什么的？”
“万事都要人掰开了嚼碎了喂给你，可就没了什么趣味。”
轻飘飘送了他一个柔媚的眼波，周婉莹便要抽出手离开。
却在下一瞬天旋地转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周婉莹抬眼就对上裴大帅一双不甚清明的眼，所有的惊呼便都吞进了肚子里。
她没用什么力气地踢了下小腿。
“又抽什么疯？”
裴大帅脚下步子极稳，露出个有些恶劣的笑。
“自是教教你有什么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