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音还没走进村子就远远看到姜爸站在村口张望。
她忍不住扬起笑脸，小跑了两步，喊了一声。
“爸！”
姜爸看到琼音回来，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他笑呵呵地等着琼音走到他跟前。
“回来啦？”姜爸伸手要接过琼音的挎包，琼音摆摆手拒绝。
“不用啦爸。我自己背着就行，又不沉。”
“好好好。”姜爸并不和她争辩。
他和琼音并着肩往家走，姜爸对着身后努了努嘴，疑惑地用眼神示意琼音。
“啥情况啊这是”他用气口对着琼音说。
琼音脸上的浅笑落了下来，她垂下眼，轻声道。
“不用管他。”
姜爸看到琼音的神情，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笑道：“那咱快回家，今儿个你妈去集上买了块新鲜的猪肉，想着你晚上回来，她早就炖上了，老香了。这会儿应该炖好了，你回家就能吃上……”
琼音也重新笑起来，她伸手挽住姜爸的胳膊。
“好。那我们快点儿回家。我好饿了。爸，我给你讲今天我上课的时候……”
两个人相携着远去。
顾青山在姜爸接到琼音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
音音身边已经有了能保护她的人。
他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这个他自己给自己安排的任务。
音音落水后他总是怕。他怕在哪个他看不到的角落音音再遇到什么突如其来危险。
而他来不及救她。
只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时候他的心才能照常跳动，而不是剧烈地似乎要蹦出胸膛。
顾青山调转脚步走回自己家。
他拿出钥匙打开自己破败荒凉的院门，走了进去。
他们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而那相伴的一程是他们唯一能够相遇的交点。
之后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衡。
顾青山依旧每天去接琼音，琼音也依旧对他视而不见，好像每天身后不远不近坠着的人根本不存在。
顾青山既觉得心痛，又觉得心安。
他的心每天都在撕扯，又在看到琼音的时候缓慢愈合。
他想起音音曾经和他说起过的不知是哪里的神话传说。那里面有个犯了错被惩罚的神仙，被钉在高加索的悬崖之上，要承受嗜血的苍鹰啄食肝脏的痛苦。而他被吃掉的肝脏又会在下一个黎明到来之前再次长出等待苍鹰前来享用。1
他当时好奇地询问琼音。既然要罚他为什么还要让他重新长出肝脏。明明让他一直失去承受的痛苦好像更多一些。
而音音只是叹了口气，告诉他，“这样才是惩罚呀。宙斯既然要惩罚他，自然要选最残忍的刑罚。拥有再失去，一遍遍等待重复的痛苦的降临，这样才是折磨呀。一了百了反而是种解脱。”
当时他并不太明白。
现在却再明白不过。
当拥有意味着失去。人就不会再为短暂的拥有感到快乐，而是为即将到来的失去恐慌。
一遍遍经历钻心剜骨的痛苦。
这才是惩罚。
……
……
可再痛，顾青山还是选择每天照常出现在学校门口。
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他说尽了刻薄话赶走了音音，却又矛盾地一次次接近音音。
斩不断，放不下，忘不了，却也靠不近。
如此言行不一，他变成他往日最瞧不起的怂包的样子。
这天他将从山上采的草药打理好送去给白小芙时耽误了一点儿时间。
后湾村有个瞎眼老大夫，白小芙跟着他学了点儿皮毛医术。老大夫告诉她上河村后山有长着许多药材，她可以摘来他教她辨认。白小芙起初也只是想认真学习，但后来她学得越来越多，也就萌生了卖草药挣钱的主意。
后山的草药遍地都是，而大家都不认识，也只有饥荒时人们会挖了它填饱肚子。丰年时大家伙偏爱的也只有婆婆丁这一类的野菜，其他的都是当作野草的。
但后山太大了，她要忙家里的活还要去地里，没太多时间。而后山的危险她从小就听村里的老人苦口婆心地一遍遍叮嘱，她采药也只敢在山的外围，往里是不敢的。
而几乎每次她进山采药，都能碰到顾青山拎着猎到的野物从山里出来。于是她计上心来，便打算与顾青山一同合作。他负责采，她负责辨认和卖。
两个人都缺钱，倒也一拍即合。
只是现在私底下个人的交易被看作是投机倒把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行为。一旦被抓着是要蹲大牢吃牢饭的。
之前白小芙一直去的黑市好像泄露了风声，和他们约定做草药生意的那个人最近也没太敢出现。上一批他采的药都还没能成功交易，于是白小芙让他最近先缓一缓，等风头过去。
不过耽误了一会儿，顾青山再着急忙慌赶到公社小学的时候就看到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许知青站在他原来的位置上直愣愣地盯着学校大门。
许知青是下乡的知青，在这里既没亲人也没朋友。
他能出现在这里，原因不外乎只有那一个。
顾青山一路跑出的汗霎时冷了下来，不吸汗的粗布衣服粘在皮肤上，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他没再走过去，而是退到了不远处静静等着。
“姜同志！”许绍君在琼音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他冲她挥挥手。
“许知青？你怎么在这儿？”琼音一出门就听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男声，抬眼便看到熟悉的地方站了一个不太熟悉的人。
她诧异地走过去。
许绍君扶了扶眼镜，温和笑道。
“我来公社办点儿事，想着你快放学了，正好我们一起回去，也做个伴。”
“这样啊……”
许绍君好像没有看见琼音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他递给琼音他手里一直拿着的书。
“这是你之前问过我的书，我让我妈给我寄过来了。你可以拿回去仔细看一看。”
琼音这下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有些着急地摆手。
“我当时就是随口一问，哪值当你这么麻烦。还特意寄过来。”
许绍君脸上的笑依旧从容。
“不麻烦。如果你喜欢，那就是值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