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在铺着柔软锦毯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室内熏香换了一种，不再是安神的暖甜，而是清冽凝神的冷香，如同山间雪松的气息。
这是东辰最喜欢的味道。
东辰盘膝坐在一方蒲团上，面色已比三日前红润许多，只是眼底深处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身着素白长袍，墨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住，褪去了战场杀伐的凛冽，多了几分出尘的淡然。
薛碧成坐在他对面，同样是一身便服，而非昨日宴席上的隆重朝服。
他亲手沏茶，紫砂壶中的水沸声轻微，茶香袅袅，与熏香交织，营造出一种看似闲适雅致的氛围。
几位心腹重臣远远坐在殿角，垂眸敛目，如同背景。
“凌大侠......”
薛碧成将一盏澄碧的茶汤推至东辰面前，声音温和，“今日请你来，不谈国事，只论道。听闻大侠志在无上大道，本王虽沉溺俗务，对天地至理亦心向往之。不知大侠近日修行，可有所得？”
东辰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
他心知肚明，这“论道”是昨日摘星楼试探的延续。
薛碧成需要更彻底地确认，他这位功高震主、手握重器、深得诸侯拥戴的“凌大侠”，究竟对王位有无威胁。
他轻啜一口茶，清香回甘。“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滋养万物。”
东辰声音平稳，如溪流潺潺，“吾之所求，无非是感悟这天地运行之规则，窥探生命进化之玄妙，以求超脱凡俗，得享逍遥。至于所得，不过是于静坐时，多感悟了几分天地灵气的流转，于术法上，多明悟了几分能量运用的微义罢了。”
薛碧成颔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东辰的神情：“超脱凡俗，得享逍遥……此言大善。然世间多少修行者，初入世时皆怀抱此志，最终却难免被红尘权欲所绊，迷失本心。权势二字，最是蚀骨销魂。大侠如今声望无两，一呼百应，当真能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这话问得直接，几乎撕破了那层温文尔雅的伪装。
殿角的重臣们听到此处，呼吸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东辰放下茶盏，抬眼迎向薛碧成的目光，他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深处的疑虑。“国主可知，江河奔流不息，为何终归大海？”
薛碧成微怔：“因其位卑？”
东辰摇头：“因其志在浩瀚。若它贪恋沿途山峦之秀美、平原之富饶，驻足不成，便只能成为一潭死水，终至干涸。王权富贵，于凡人而言或许是毕生追求的终点，但于求道者而言，不过是沿途的山峦平原，固然可观，却是昙花一现，并非最终归宿。吾志在浩瀚星海，岂会留恋一方池塘？声望权柄，非我所欲，反是累赘。”
他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坚定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若贪恋权位，昨日摘星楼，便不会应下那些条件。国主若仍然心存疑虑，不妨回想东辰自入上京以来所作所为，可有一件是为自身揽权牟利？”
薛碧成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殿内静得可怕，几乎能听到香炉中香灰跌落的细微声响。
他仔细审视着东辰，从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看到的只有一片坦荡与淡然，还有一种超然物外的疏离感。
良久，薛碧成忽然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带着些许惭愧的笑意：“是本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凌大侠勿怪。实在是你……太过惊才绝艳，令本王寝食难安。”
东辰微微摇头：“国主不必致歉。设身处地，若我坐在您的位置上，面对一个像我这般不受控制的存在，恐怕会更加疑虑重重，难以安枕。此乃人之常情。”
他顿了顿，再次明确道：“我此生之愿，唯有追寻无上大道，与天地同寿，览尽宇宙玄奇。凡尘中的功名利禄，于我而言，确是过眼云烟，风过无痕。”
至此，薛碧成心中最后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切而轻松，甚至带着几分释然和欣赏。“好！好一个志在浩瀚。凌大侠之心胸气度，比之令尊‘仙道剑宗’凌凤年不遑多让，本王佩服。”
东辰拱手一礼，“前辈谬赞。”
薛碧成点头，他击掌两下，一名内侍恭敬地捧着一个长长的紫檀木匣上前。
薛碧成打开木匣，刹那间，似有细微的雷鸣之音从中传出，一股凌厉而纯净的雷霆气息弥漫开来。
匣中静静躺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古朴，上有云雷纹路，剑柄呈深紫色，隐隐有电光流转。
“此乃‘天雷剑’，仙级中品无上神兵，世所罕见。”
薛碧成郑重道，“乃本王早年于一处上古秘境所得，内含至纯雷霆之力，刚猛无俦，正合大侠之用。此前，本王曾将此剑借于大侠参加君主招亲。今日，我便将其赠予东辰。”
东辰正欲拒绝，薛碧成扬手阻止，“宝玉配美人，名剑赠侠士，此剑乃本王些许心意，你受之无愧。”
“多谢。”
东辰再次拱手一礼。
薛碧成点头，续道：“此外，还有一式玉简，记载着仙级中品剑技‘弑雷八剑’的后三式。”
他看向东辰：“听闻大侠已学成前五式，凑齐这后三式，八剑合一，威力堪称毁天灭地。此二物，于本王而言，不过是宝库中的珍藏，于大侠而言，却是大道之上的助益。聊表谢意，亦算为本王此前疑虑致歉，万望大侠勿要推辞。”
东辰目光落于天雷剑上，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力量与他自身修炼的雷法隐隐呼应。
这确实是极其珍贵的馈赠，对他修行之路大有裨益。
他不再矫情，起身拱手：“多谢国主厚赐，此二物，东辰愧领。”
他接过木匣，指尖触碰到剑鞘的瞬间，天雷剑发出一声愉悦的轻鸣，仿佛找到了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