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一个清凌凌、带着明显娇嗔不满的声音蓦然响起。
“哼！怎么，状元郎贵人多忘事，这才几年光景，就认不出我来啦？”
九公主李清漪倏地转过身。柳叶似的细眉微微蹙起，那丰润若樱桃的唇瓣不满地轻轻嘟起，明明是少女娇憨赌气的模样，偏生那一身皇家气度不容忽视，周遭的空气都为之一凝，令人心头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还是说……”只见她眼波流转，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揶揄，尾音刻意拖长，“有人一朝高中状元，做了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就高攀不上贾大才子的交情了？”
贾环心口猛地一沉，仿佛被人攥了一把，暗道：坏了，这话简直是要命啊！
指尖在宽袖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两人身份之差，判若云泥，是无可逾越的天堑。
纵使他是状元，是翰林侍读，是荣国府的公子，可这些身份加起来，在这位帝王掌珠面前，依旧是微尘般的存在，何谈攀附二字？
电光火石间，他贾环收敛心神，几乎是本能地深深躬下身去，姿态恭敬得近乎完美，带着十二分的谨慎：“公主殿下言重了。臣贾环，叩见公主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这道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只袖中的手已经微微发凉。
“嗤……”李清漪小巧的鼻尖皱了一下，似是被他这过分正式、如临大敌的样子逗乐，又或是觉得无趣，绷紧的严肃感瞬间破裂，从喉间逸出一声轻哼。
眸光闪烁，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未待贾环直身，李清漪轻提起那绣着繁复金纹的华丽宫装裙裾，莲步轻移，几步便款款行至他近前。
贾环只觉眼前的光线微暗，垂首躬身的姿态下，目光恰好定格在她那双嵌着莹润宝珠的莲履尖尖上。一颗颗明珠，在光线折射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李清漪饶有兴致地歪着头，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毫不避讳地在他身上扫视，从官帽、肩背一路扫到脚下皂靴。
探究的目光中，新奇中带着一丝顽劣，像是打量一件新得的有趣玩物。
围着如同一尊石像般纹丝不动的贾环，轻轻巧巧地绕了大半圈，裙裾窸窣，步履轻盈。
最终，她又绕回贾环正面。
紧接着微微屈下膝去，并非蹲姿，而是一种带着顽皮俯身姿态。
淡淡的少女馨香悄然萦绕上来，距离近得带着清甜气息的呼吸，几乎拂过贾环紧贴额角的鬓发。
一张精致如画的俏脸倏然凑近，贾环的心脏怦怦直跳。
此刻，他要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
李清漪熟视无睹，眼睛里流转着狡黠的光芒，压低了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欸？可我——怎么记得……”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纤长的睫毛扇动，如同蝶翼，“某人呀，还没金榜题名，没戴上这顶乌纱帽的时候，胆子可大得多？那时也没见你如此战战兢兢地怕我？”
这还没完，她的朱唇微微向上翘起一个娇俏的弧度，语气更是故意拖得又慢又绵长，浓重的调侃之意几乎化作实质：“怎么？难道这官儿越做越大，胆子倒是缩回娘胎里去啦？”
贾环保持着躬身姿态，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不敢有丝毫妄动，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喉结在那紧绷的颈线下艰难地滚动了一瞬。
随后，是无声地叹息。
贾环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压下胸腔中那擂鼓般的心跳，心中简直哭笑不得。
这小祖宗哟！
这都多少年了？
怎么长大了，还是这么个刁钻促狭、不管不顾的性子！
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宫里！
尊卑有别，还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
说这样的话，这……这不是想要他项上人头吗？
贾环强自镇定，从喉咙深处逼出沉稳得体的声音：“承蒙殿下垂询……当初皆是微臣懵懂无知，全赖殿下宽厚雅量，不予计较。从前若是……有分毫不敬冲撞之处，皆是臣的过错，恳请九公主殿下，万望开恩恕宥！”
李清漪小巧的嘴巴不满地嘟起，像个没得到糖吃的孩子，水眸横了他一眼。
见他依旧那副一板一眼、油盐不进的样子，终是觉得索然无味。
而后轻叹一声，腰肢一挺，恢复了公主应有的端庄姿态，优雅地转身坐回了铺着厚厚金丝锦垫的圈椅中。
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起搁在案几上的一柄莹白玉如意。
“好啦好啦，起来吧！”李清漪挥了挥小手，目光落在贾环身上，见他仍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老气横秋地又叹了口气，语气中那点关怀似的嗔怪更浓了：“真真是没意思……怎么越大越成了个小老头儿？学那些老学究作甚？我看着都替你憋闷得慌！总这么猫着腰说话，你那腰……就不发酸呐？”
贾环低垂着眼睫，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极快地将眸中一丝无奈的情绪敛去，依言恭敬起身，“谢殿下垂怜体恤。”
李清漪扬起小脸，给了他一个漂亮的白眼，随即想起正事，指尖在玉如意上轻轻点了点，若有所思地问：“我听说，前几日你调任进宫，做起居郎了？可有这事？”
这话的语气看似随意，实则充满了好奇心。
贾环想也不想，立刻躬身回应：“殿下明鉴，确有此事。”
李清漪眸光微凝，刚才那份玩闹的神色倏然收起些许，俏丽的脸庞上多了一丝难得的严肃。
把玩玉如意的手指也停了下来，抬眸看向贾环，语气中透出几分真挚的关切：“我听说这些时日父皇……已经换过好几个起居郎了。”她抿了抿唇，斟酌着用词，“你进宫才几天？感觉如何？可还……习惯？”
紧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紧紧锁住贾环，带着一股天然的庇护之意：“要是实在觉得不合心意，压得慌，别硬撑。我去找父皇说情，让他把你撂回翰林院去！还做你清闲自在的侍读学士，如何？你是大才子，翰林院那地方衬你！”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显然是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丝毫怀疑。而且言语中充满了偏袒之意，跟护犊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