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2章:故人冢边添新坟,此恨绵绵无绝期屏幕,黑了。
礼铁祝感觉自己也跟着黑了。
不是眼前一黑,是灵魂当机,直接蓝屏,连重启的选项都是灰色的那种黑。
他呆呆地站着,像一尊被雷劈了七天七夜还没缓过劲儿来的雕塑。
他脑子里,还在单曲循环刚才的最后一幕。
白发苍苍的商燕燕,靠在亡夫的坟头,笑着,睡着了。
这他妈的……
礼铁祝活了小半辈子,自认也是经历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他看过最狗血的电视剧,玩过最致郁的游戏,听过最悲伤的情歌。
可没一个,有刚才那一幕的后劲儿大。
那感觉,就像是你失恋了,朋友为了安慰你,带你去KtV,结果你刚拿起麦克风,还没开口,屏幕上就自动播放起了你和你前任从相识到分手的全部合影,配乐还是《可惜不是你》。
这不叫安慰。
这叫往你坟头蹦迪,完了还问你:“老铁,气氛到位不?”
死亡不是终点,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才是。
礼铁祝现在算是彻彻底底地,用自己的天灵盖,领悟了这句比“我爱你”还沉重的话。
以前他觉得,最惨的莫过于“人死了钱没花了”。
现在他明白了,最惨的是,人死了,可刻在你骨子里的那些习惯,还活着。
你还习惯性地给他留半个西瓜,还习惯性地买他爱抽的烟,还习惯性地在深夜里,对着空气说一句:“我冷。”
这些习惯,就像一个技术最好的纹身师,把那个人的名字,用最疼的方式,一笔一划,刻进了你的灵魂里。
你想刮掉?
行啊。
连着你半条命,一起刮。
“呼……”
礼铁祝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自己肺里的氧气,都带着一股子陈年老灰的味儿。
他现在看谁都像个悲剧。
看龚赞,就是个被爱情伤透了心,只能用好色来伪装自己的可怜虫。
看黄北北,就是个被金丝笼锁了一辈子,连自由的空气都没闻过几口的金丝雀。
再看自己……
一个因为抑郁症退学,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还得靠家人接济的……废物。
礼铁祝苦笑了一下。
他妈的,这悲伤森林,压根就不是什么地狱。
这就是个人间。
最真实,最不加滤镜,最操蛋的人间。
森林里,那片吞噬了商燕燕的浓雾,缓缓散去,露出了她呆滞的身影。
她还活着,但眼神空洞得,像一口被抽干了水的井。
礼铁祝知道,她完了。
不是肉体上的,是精神上的。
她被永远地,困在了那个长达五十年的,孤单的黄昏里。
“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礼铁祝麻木地想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队伍里剩下的最后几个人。
闻艺,那个悲伤的琴师。
他自己。
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一样,站在原地的男人身上。
商大灰。
就在礼铁祝以为,下一个“幸运观众”,不是自己就是闻艺的时候。
那块刚刚才黑下去,连电费都还没来得及结的雾气屏幕,“滋啦”一声,像个通了网的二手电视,又他妈亮了!
主角,商大灰。
“我趣!”
礼铁祝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大哥你还没完了是吧?还带返场的?知道你家KpI重,但你也不能逮着一只羊薅啊!人商燕燕刚演完一个超长待机的悲情独角戏,你转头就让她哥接着演续集?你们地狱现在都搞家族捆绑销售了?”
他感觉这悲伤森林的幕后黑手,就是个心理极度变态的甲方。
不仅要你的命,还要在你死之前,把你这辈子所有的悲伤,做成一个ppt,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处刑。
美其名曰:复盘。
屏幕里,画面亮起。
场景,是刚刚才消失的金牛宫废墟。
废墟之上,并排立着两座孤零零的坟。
一座,是姜白龙的衣冠冢。
另一座,是空的。
坟的旁边,躺着一具冰冷的,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尸体。
姜小奴。
而商大灰,就跪在坟前。
他手里,没有拿那把开山神斧,只是用他那双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大手,一下一下地,刨着地上的土。
他在挖坑。
用手,在给他死去的妻子,挖一个家。
……
礼铁祝看着这一幕,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真正的狠活儿,要来了。
如果说,商燕燕的悲伤,是钝刀子割肉,是“生离”之后那漫长得看不到头的折磨。
那么商大灰的悲伤,就是快刀斩乱麻,是“死别”那一瞬间,最直接,最残忍的痛苦。
屏幕里的商大灰,没有哭,也没有吼。
他只是沉默地,用手刨着土。
他的指甲,很快就翻了起来,鲜血混着泥土,变成了暗红色。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
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挖,刨,扔。
挖,刨,扔。
那感觉,就像是一个程序员,在亲手删除自己写了十年的,最引以为傲的代码。
每一个字符,都曾是他心血的结晶。
每一次敲击删除键,都像是在删除一部分的自己。
旁观的众人,也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看着屏幕里那个笨拙而执拗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不是失去。
是亲手埋葬自己的失去。
是你必须亲手,把你最爱的人,送进那个冰冷的,再也无法触及的深渊。
是你必须亲手,为你们的爱情,写上那个名为“剧终”的句号。
是你必须亲手,把那个曾经是你全世界的人,变成一块冰冷的,刻着名字的石头。
这个过程,比任何酷刑都残忍。
因为它在逼着你,用最清醒的理智,去承认一个你最无法接受的事实:
她,真的走了。
再也,回不来了。
……
坑,终于挖好了。
商大灰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的瓷器,将姜小奴冰冷的身体,轻轻地,放了进去。
他为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抚平了她衣角的褶皱。
动作轻柔得,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他怕吵醒她。
他看着她安详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站起身,开始往坑里填土。
他没有用手,也没有用工具。
他就用自己的身体,跪在坟边,用胸膛,用臂膀,一点一点地,把那些泥土,推进坑里。
他像一头悲伤的巨熊,在用自己的身体,为死去的伴侣,筑起最后的巢穴。
沙……
沙……
那声音,像是情人在耳边的最后一声叹息。
兄妹二人,终于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故人冢边添新坟。
此恨绵绵无绝期。
坟,填平了。
商大灰跪在两座坟前,像一尊被风化了千年的石像。
礼铁祝以为,这出悲剧,该落幕了。
然而,并没有。
屏幕里的商大灰,在跪了不知道多久之后,突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旁边,捡起了那把被他丢在一边的开山神斧。
然后,他走到了姜小奴的坟前。
开始挖。
一斧头。
两斧头。
三斧头。
他把刚刚才亲手埋葬的妻子,又亲手给挖了出来。
然后,他抱着她的尸体,跪在地上,沉默了很久。
接着,他又把她放了回去,又开始填土。
埋上。
挖开。
再埋上。
再挖开。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过程。
像一个被困在时间循环里的囚徒,被罚永生永世,都要重温这最痛苦的一天。
礼铁祝在屏幕外,看得头皮发麻。
他终于明白,这悲伤森林的规则了。
它不是让你悲伤一次就完事。
它是要让你,对悲伤这件事,感到麻木。
就像你第一次失恋,痛不欲生,觉得天都塌了。
等你失恋个十次八次,你只会麻木地想:“哦,又分了啊。下一位。”
悲伤这玩意儿,最怕的不是发泄,是习惯。
当你习惯了心痛,习惯了绝望。
那你就离一个真正的行尸走肉,不远了。
……
就在礼铁祝以为,商大灰会在这永无止境的“埋了挖”循环中,彻底疯掉的时候。
幻境,突然变了。
那两座孤零零的坟,消失了。
那片荒芜的废墟,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鸟语花香,阳光明媚的……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