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中院的回廊，铁熊推开一扇雕花木门，一股淡淡的药味便从门内飘出，静室不大，靠窗的软榻上铺着厚厚的绒垫，商策正半倚在上面，身上盖着件素色锦被。
听到动静，商策缓缓抬眼，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见到陈序时，挣扎着便要起身：“宗……宗主……。”
“躺着吧。”
陈序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指尖触到的皮肉单薄得几乎能摸到骨头，心中不由得一沉，眼前的商策哪还有半分化灵境修士的气场，脸颊凹陷，嘴唇泛着青紫色，连呼吸都带着微弱的喘息，整个人形如枯槁，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商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几声沙哑的气音，最终只能无奈地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浑浊的泪，墨卿连忙上前，将一枚丹药送入他的口中。
陈序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没想到商策的伤势竟重到这种地步，他虽见过不少重伤的修士，却从未见过伤及根本到如此境地的，他本身对医术一窍不通，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转头看向身旁的古兰：“师姐，你可知有没有能治这种伤势的丹药？”
古兰走到榻前，伸出两指搭在商策腕脉上，片刻后收回手，轻声道：“商策师兄是神魂本源受损，寻常丹药难以奏效，不过我手中还有几枚七宝培元丹，是用七种灵根辅以玄冰髓炼制的，或许能滋养他的神魂，只是效果如何，不好说。”
“七宝培元丹，那可是三品中阶的宝丹。”铁熊在旁低呼一声，眼中满是惊讶。
陈序心中却忽然一动，想起虚影珠中存放的那些珍稀丹药，他不动声色地从中取出一个晶莹的玉瓶，瓶身雕刻着繁复的云纹，里面隐隐有灵光流转，他将玉瓶放在榻边的小几上，轻声说道：“这是一枚九宝培元丹，是当年在寂静岭立下战功，宗门给的赏赐。”
“九宝培元丹？”
墨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忍不住低声惊呼道：“这可是四品宝丹啊，据说里面掺了天河砂与九转莲心，别说滋养神魂本源，就算是灵脉尽断，都能重新续上。”
连一直沉稳的古兰都露出惊讶之色，她拿起玉瓶仔细端详，只见瓶塞打开的瞬间，一股醇厚的灵力便喷涌而出，带着淡淡的莲香，在空气中凝成一朵小小的莲花虚影。“确实是九宝培元丹，”她惊叹道，“师弟竟能得此重宝。”
商策也睁开了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望着那玉瓶，嘴唇翕动着，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惊到了。
陈序没在意众人的震惊，只是对墨卿说：“先试试七宝培元丹，若效果不佳，再用这九宝的。”
他知道四品宝丹药效霸道，商策如今的身子怕是承受不住，还是循序渐进为好。
墨卿连连点头，接过古兰递来的丹药，小心翼翼地喂商策服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灵力顺着喉咙滑下，商策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些，呼吸也平稳了几分。
陈序看着这一幕，心中稍安，目光落在那枚九宝培元丹上，忽然生出几分惭愧，当初商策刚受伤时，他只想着用太玄丹保命，竟忘记还有这等能滋养神魂本源的宝丹，让商策白白受了这么久的苦。
他又与商策说了几句宽心的话，便带着众人退出了静室，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铁熊压低声音说：“宗主，有这九宝培元丹，商策师兄定能好起来的。”
陈序嗯了一声，目光望向庭院中的紫藤架，阳光正好，却不知商策能否等到完全康复的那一天。
脚步声在回廊里渐行渐远，铁熊轻轻合上静室的木门，将药味与低喘声一并锁在门内。
众人回到正堂时，午后的阳光已斜斜照进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庄梨儿奉上新沏的灵茶，茶烟袅袅升起，却驱不散厅内的沉郁。
古兰端起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她抬眼看向陈序，眸中带着几分凝重，沉吟片刻后才开口，声音比在静室时更低沉：“九宝培元丹确实能吊住商策的性命，护住他最后一丝本源，但要说恢复修为，怕是千难万难。他受损的不仅是灵脉，神魂上的裂痕才是最致命的，那可不是丹药能轻易修补的。”
陈序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古兰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某个被忽略的角落，墨卿自然清楚商策的伤势，可她偏偏在这个时候提出要结契，哪里是为了什么“相互扶持”，分明是想趁着商策还有一口气在，为他留下一脉香火，修行者虽寿元绵长，可一旦神魂致命损伤，能不能撑过下个冬天都未可知。
这个念头掠过心头时，陈序忽然觉得喉间发紧，他望向窗外，庭院里的紫藤花在风中轻轻摇曳，恍惚间竟想起自己初来这个世界的模样，掐指一算，从地球穿越到这片修行之地，竟已快三十年了，若按地球的年岁算，他早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可修入化灵境后，身体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相貌始终停留在二十多岁的模样，连眼角的细纹都未曾添过一道。
身旁的乌寒正低头为他续茶，素白的手指握着茶壶，动作轻柔如昔，苍瑜则在翻看桌上的卷宗，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柔和得像一幅水墨画，这两个与他心意相通的女子，年岁与他相差无几，放在地球早已是人到中年，却跟着他在这乱世中颠簸，连一场像样的仪式都未曾有过。
陈序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片刻，又匆匆移开，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愧疚，墨卿的勇气让他汗颜，可他却连坦然接受这份感情的底气都没有，雪原上的的诡异战事、帝师欲言又止的顾虑、天境国盘踞不去的阴云，这些事像一块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总觉得眼下的安宁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不敢轻易许诺未来。
不等陈序言明心中所想，古兰已缓缓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杯底与案几相触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正堂内的沉寂，她抬眼望向墨卿，目光温和如春日湖水，却又带着几分洞悉人心的清亮。
“墨姑娘与商策相识相伴已有多年，这份情深义重，在座的谁都看在眼里，如今你愿在此时定下婚约，想必也是盼着能为他添些活下去的念想，”说到这里，古兰稍作停顿，语气愈发柔和，“若苍天垂怜，能有血脉延续，那更是桩积福的美事。”
话音落下的瞬间，正堂内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陷入了全然的寂静，廊外风吹紫藤的簌簌声、远处灵禽的啼鸣声，此刻都清晰可闻，却衬得堂内愈发安静。
乌寒正倾身给陈序续茶，听到这话，握着茶壶的手指猛地一顿，壶嘴倾斜的角度微微偏斜，琥珀色的灵茶溅出几滴，落在光滑的红木案几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却浑然未觉，只是望着墨卿，眼中满是惊讶，苍瑜原本正垂首看着手中的灵草图谱，此刻也缓缓抬起头，长睫轻颤，先是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那错愕便化为了然的浅笑，轻轻点了点头。
铁熊站在堂下左侧，双手原本自然垂在身侧，此刻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腰背不自觉地挺得笔直，粗黑的眉毛微微上扬，显然也被这直白的话语惊得不轻。
墨卿在听到这话的刹那，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那红晕像是被风吹动的晚霞，从耳根一路蔓延到白皙的脖颈，连耳坠都染上了一层粉色，她下意识地绞着月白色的衣袖，指尖将布料捏出几道深深的褶皱，肩膀微微发颤，像是有些无措。
但片刻后，墨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缓缓抬起头，迎上众人的目光，她的声音虽轻，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涩，却异常坚定，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古兰师姐说的……是有那么一点缘故，最主要的还是我与商策师兄早已情投意合，无论他将来是能康复如初，还是只能这般静养，我都想陪在他身边，这便够了。”
这番坦诚又带着深情的话语，像一股暖流淌过正堂，让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乌寒回过神来，连忙用丝帕拭去案几上的茶渍，看向墨卿的目光中满是赞许与心疼，轻轻点了点头，苍瑜也放下手中的图谱，唇边漾起温和的笑意，对着墨卿微微颔首。
陈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那些莫名的顾虑也消散了不少，他原本就打心底里支持这对有情人，此刻见墨卿如此坚定，更是没有半分异议，于是点点头说道：“既然你们二人早已心意相通，如今又能在这般境况下坚守彼此，那便是天大的好事，理应成全。”
说着，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铁熊，目光示意，“铁熊，你即刻去传个消息回去，把这里的情况简单说清楚，让南行益、巫医他们都过来吧，另外再将墨焚、商师请来，还有些事正好趁此机会一起商议下。”
铁熊闻言，立刻躬身应道：“我这就去安排，定不会误事。”
不等铁熊离开，陈序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在别院的下面建造一座庭院，以后商策就在星辰峰静养就行了，无需再返回荒原。”
墨卿听到陈序的安排，眼中瞬间泛起晶莹的泪光，那泪光中满是感激与释然，她对着陈序深深一礼，弯腰时发髻上的银饰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多谢宗主成全，墨卿永世不忘这份恩情。”
陈序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随即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饮了一口，灵茶的清苦在舌尖弥漫开来，却又带着一丝回甘，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底，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盘踞在心头的沉重思绪，关于战事的诡谲、关于未来的迷茫，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冲淡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