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霜倾泻山道，柳霁谦素色鹤氅浸透寒芒，剑鞘上凝着未干涸的碧色妖血。
他此番未施易容诀，并非托大——周身萦绕的煞气早已成为无形烙印，所过之处连枯叶都噤声蛰伏。
三日前斩落的幻魔残肢，此刻仍在储物囊中散着腐气。
他一路过来已经除了不知多少尸鬼和幻魔，身上的煞气于那些家伙而言，伪装没什么意义，也就是对凡人的障眼法罢了，况且不是在凡人界行事，不必遮掩。
其次是震慑那些潜伏暗处的妖魔，好比野兽标记地盘，给那些躲躲藏藏的家伙一个警告，叫其不敢轻举妄动，也叫凡人能喘口气。
虽说有概率打草惊蛇，但是比起凡人的安全，这是损失最小的办法。
其他修士如何柳霁谦不知道，他却做不出将人性命当筹码的事情。
暗处传来窸窣碎响，他剑穗微晃，惊起鸟雀扑棱棱掠过残碑，凡人眼中柳霁谦仍是谪仙模样，却不知那些潜伏的魔物正对着他腰间隐藏的灵剑战栗。
不过，有柳霁谦这副容貌加持，被问路的人，那是一个比一个积极，这所谓“菩萨”娘娘的事情，一下子便听了个全。
柳霁谦心里算了算时间，这“菩萨”出现的蹊跷也巧合，顿时有了些猜测，用玉镜将消息传回宗门，便打算去那“菩萨”的“祖庙”瞧瞧。
前段时间，尸鬼和幻魔像是突然爆发了似的，祸害起各个宗门辖区，这两种妖魔，杀伤力不大，便是幻魔也只是高阶的更有危险，寻常修士对上皆是能压制一二。
但是这些尸鬼和幻魔却故意只袭击凡人聚集的地方，连宗门直辖区的城镇都有活动痕迹，本来就是人人喊打的存在还如此嚣张，这可顿时惹了众怒。
不必大宗门专门呼吁行动，各宗门便组织人手去解决了，苍生盟更是发布了不少任务出去。
因为鹿闻笙的事情得了天道嘉奖，修士们便是对自己“道”的负责，面对凡人的事情也上心起来，甚至不乏一些脑子灵泛的年轻弟子，寻找起“红尘炼心”的路子，更是积极去降妖除魔。
尸鬼倒是好处理，活死人的模样，寻找气息的法宝一抓一个准，但是天生善于隐藏气息，而且模仿能力极强的幻魔就不好解决了，因此这降妖除魔的行动，还未彻底扩散下去。
只是怪异的是，一些村落遭了无妄之灾，不知是何妖魔，无声无息的，也不曾惊动外面一些修士为了能及时营救而布置的“天罗地网”，便将一个村子的人都屠戮殆尽，尽是一点残骸都不曾留下。
鹿闻笙带着弟子还在被屠村子里勘察，柳霁谦便先行去附近找线索了，却听了不少“娘娘显灵”的故事。
也瞧了不少事迹。
这些看似虔诚的乡民，开口时喉头滚动如吞蜜，眼角皱纹里堆满谄笑，每当提及“求子得子”“求财得财”的传闻，他们干裂的嘴唇便不自然地抽搐，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虚抓，仿佛要将虚无的福报攥进掌心。
他垂眸扫过路边新砌的琉璃龛位，香炉里飘出的青烟竟泛着淡淡的胭脂红，那些插在灰烬中的线香燃烧极快，噼啪爆开的火星里，隐约传来类似女子娇笑的声音。
凡人求神拜佛只道寻常，便是修士也不会过多探寻，但是这“娘娘”的信徒实在是狂热，虽说与一般信徒那般，也是满心满眼的赤诚，可柳霁谦却觉得那崇敬与虔诚里，掺杂着隐秘的欲望。
对此他可是太熟悉了——那是别有所图，为利而行的贪念。
柳霁谦捻了捻指尖残留的香灰，突然想起那些狂信徒浑浊眼底跳动的暗红，轻叹——这哪里是供奉神灵的虔诚，分明是赌徒押上全部身家时，那种孤注一掷的贪婪。
外来的妖魔若要进入凡人地界，自是会惊动他们，但是......这妖魔若是本就在凡人地界的呢？
问起那“娘娘”的名号，既不是三清，也不是佛祖，说不出个所以然，柳霁谦心中明了，出于严谨，特意跑了“祖庙”一趟。
入眼便是一尊丈二金身端坐莲台，通体鎏金，宝相庄严。
头戴莲花宝冠，冠上镶嵌的玛瑙晶莹剔透，折射出七彩佛光，眉间一点朱砂，似血非血，似玉非玉。双目微阖，眼睑低垂，慈悲中透着几分悲悯众生的哀愁。
身披锦绣袈裟，金线绣就的莲花纹样栩栩如生，仿佛能闻见淡淡檀香。
广袖垂落，露出一双白玉雕琢般的手，结着与愿印，指尖圆润，腕上缠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每颗珠子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莲台之下，香客们虔诚跪拜。
只见那菩萨嘴角微扬，笑意温婉，双颊泛着淡淡的红晕，仿佛活人般透着生气，耳垂上挂着的金环轻轻晃动，折射出柔和的金光，颈间璎珞垂落，每颗佛珠都圆润饱满，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烛光摇曳间，菩萨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袈裟上的金线在火光中闪烁，莲花纹样仿佛活了过来，随着香烟袅袅升起。
那双微阖的眼睛偶尔轻颤，仿佛下一刻就要睁开，却又始终保持着慈悲的垂眸之态。
柳霁谦垂眸扫过案头，瞳孔微缩。
寻常神龛该有的清供鲜果不见踪影，堆砌的竟是染血钱袋、女子肚兜，最刺目的是方绣着\"献妻求禄\"的绢帕，信徒们推搡间撞翻铜炉，香灰里赫然露出半截婴孩指骨。
他广袖轻振，玄天清气荡开污浊，方才还争执不休的村民突然齐刷刷伏地，额角叩在青石板上迸出血花，此起彼伏的许愿声裹着血腥气冲天而起。
求横财的嘶吼混着求高位的呜咽，癫狂程度竟比幻魔蛊惑更甚三分。
这哪里是神道香火，分明是欲念催生的妖瘴。
凡人贪嗔痴化作的浊气盘旋村寨上空，凝成肉眼难见的血色旋涡，正将整片地脉缓缓蛀空。
他掐诀轻点眉心，但见缕缕黑气正从那些“诚心”祈愿的香客天灵冒出，宛如千百条饥渴的毒蛇，争相撕咬着神像脚下那团混沌不清的阴影。
晓是向来好脾气的柳霁谦也要被气笑，这妖魔简直胆大包天，竟是隐藏都不隐藏了。
虽然不知这种蹊跷，为何无人上报，但是事到如今，也无法坐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