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
纪云宸从马车上下来立刻便被人带到了前厅，陈柏言早已经坐在上首等着了。、
“外公！”
纪云宸快步上前就要将自己所有的猜测和盘托出。
然而陈柏言却只是冷冷看着他。
纪云宸僵住，忽而察觉到了异常。
陈启峰从后面进来，径直坐到了属于自己的椅子上，全程没有再看过纪云宸一眼。
“二皇子，你知道今天你在殿中的种种反应会带来什么结果吗？”
陈柏言终于幽幽开了口。
他手拄拐杖，满是皱纹的脸上阴阴沉沉，当那双浑浊的眼盯着纪云宸时，只让他觉得背生寒意。
“什、什么？”纪云宸僵在原地，像是被三堂会审的犯人一般。
“我一直教导你，为君者要沉得住气，哪怕下一秒屠刀就要落在脖子上都要面不改色、从容自若。”陈柏言冷声道，“看来你从来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纪云宸脸色蓦地惨白。
这一刻，他清晰意识到哪怕流着相似的血，眼前这位他名义上的外公最看重的仍然是利益。
“我……”他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事实上从皇宫出来后，他就意识到自己今日在殿中的表现错漏百出。
可他能怎么办呢？
除了陈家外，当初与他关联最深的便是严家。
严元洲那老东西手上握着他太多的把柄，他不敢赌陈家能为他一一摆平，就像他也没想到贺成江没能查出来军中的问题其实是陈家在她后面给他擦屁股一样。
“如今太子已经暴露了自己真正的野心。”
陈柏言像是看不见他的脸色般，拐杖在地上笃笃敲了两下，像是敲在纪云宸心脏上，“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战。二殿下，我希望今天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纪云宸不知该说什么，站在原地并不回应。
陈柏言眯起眼睛看他，声音忽地发沉：“你身上流着一半的陈家的血。二殿下，我希望你明白，若非迫不得已陈家会永远和你绑在一起。”
纪云宸心底忽然涌现出无穷无尽的寒凉。
像是穿着单衣被忽然丢入了冰天雪地中，四面八方汹涌的寒风吹得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艰难开口，才发现自己竟恐惧得语不成调。
“老夫只是想让二殿下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陈柏言冷哼一声，“从襄州开始，你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纪云宸：“……”
最终，他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相府的。
那句‘明白自己的责任’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刮在他脸上，刮的他体无完肤。
侍卫将神不守舍的他扶上马车才小心翼翼询问：“殿下，回府吗？”
纪云宸被拉回些许思绪，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马车便缓缓动起来，朝着皇子府的方向驶去。
拐过街角时，纪云宸才猛地后知后觉想起什么，骤然叫停了马车，哑着声音吩咐道：“绕路，回皇宫！”
陈启峰目送马车消失才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灰返回前厅。
看到依然坐在上首的父亲，他有些不解：“爹，为什么要对二皇子说那些话。他怕是会对我们陈家离心，往后……”
陈柏言闻言看过来，冷哼一声：
“往后？往后又能如何？你今日也在殿上，你觉得他哪一点能比得上纪砚尘？”
陈启峰想起殿中种种，也忍不住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难不成，你也以为他今日将严元洲的供词摆出来是想要置二皇子于死地？”陈柏言见他神色变化，立刻猜到他所想。
陈启峰愣了一下：“难道不是？”
“哼。”陈柏言讽刺一笑，“你以为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在殿中知道神策营的消息的？你是不是忘了他和贺成江的关系？”
炬城的事情传入郢都的不多。
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却是最先传入王公贵族的耳中的。
哪怕没有人提及，纪砚尘曾经被贺成江留在府中做男宠的消息也早就被有心之人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更何况这位太子好像根本不怕人查似的，根本没让人掩盖过这方面的消息。
陈启峰这时也后知后觉变了脸色：“您的意思是……”
“这根本不是他针对纪云宸的招，这是针对我们陈家的！”陈柏言冷哼一声。
“他早就知道陈家在帮纪云宸。你还记得贺成江是什么时候当上神策营都督的吗？”
“……去年冬狩之后。”
“这么长时间，你莫非真觉得他什么都没做？”陈柏言又说。
陈启峰脸色大变：“他，他们早就知道了。”
“既然早就知道不会有结果，纪砚尘又为何在今日提及这件事，还一直不肯松口？莫非离京一年，你就忘记他是谁教出来的了？”陈柏言继续道。
他字字珠玑，说得陈启峰脸色惨白，既有后怕又有愧色。
“那怎么办？爹，他想做什么？”
陈柏言再次用拐杖重重敲击地面：“他费劲心力调查当年襄州一事自然是要给自己这一年的颠沛流离讨个公道。”
默了默，他又忽而叹了口气，阴沉道：“早知当初不该听信尉迟幸的话一次次故意留他一命。竟让他抓住机会攀住了贺家，还借此大张旗鼓回了京！”
话落，厅中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许久许久，陈柏言终于又幽幽开口：
“纪云宸回去了？”
“儿子亲眼看着他的马车朝府上去的。”陈启峰低眉。
陈柏言如树皮般的手掌交叠着，神色晦暗不明不知想到什么，他再次开口吩咐道：“你去库房将那株玉珊瑚取出来亲自送去四皇子府。”
陈启峰一愣，猛然抬头。
陈柏言没看他，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既然二皇子不堪大用，陈家总要抓住新的机会……”
陈启峰说不出话，最终转身大步离开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