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巨大的空腔仿佛一个被遗忘的地下世界,数十根粗壮的石柱撑起穹顶,中间一处大锅炉正燃烧着底部,火焰散发出摇曳不定的红色光晕,映照着激斗中的两方人马,在凹凸不平的岩壁和散落四处的“晶笋矿母”上拉扯出扭曲跳动的阴影。
只是转瞬间,空气中就弥漫着尘土与血腥气。
喊杀声、金属撞击声、以及非人的嘶吼声在矿厅之中激烈回荡。
杨毅被钟乳石挡住了视线,不是很看得清发生了什么,他微微挪了挪身子,几乎叠在了阿琪的身上,这才将混乱的战团映入眼帘。
“童都卫,千万要护着裴帅,切莫恋战!”
明觉大尊者眼见童少安杀得兴起,已经脱离了保护圈,连忙大喊了一声。
童少安当即一愣,他在厮杀中逐渐失去了心智,若非明觉大尊者的一声“当头棒喝”,他几乎要成为和朱完一样的“海虱傀儡”。
战团中心,童少安脸色煞白,他醒来过来时,才发现身上已经有几条隐蔽不可见的海虱正在试图钻进他的体内,他连忙运转“汲阴大法”,双手如爪般擒住两名鬼骑士。
周遭原本汇聚的浓稠阴气,此刻正不受控制地翻涌、倒流,如同百川归海,好似空气中的热量都被抽得一空,在他身体周围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
那些正在往他身上攀爬寻找“孔洞”寄身的“海虱”便被尽数冻结死亡。
“海坊主”似是对自己的“海虱”被杀,略有不满,口中轻哼一声,那“朱完”便身体一阵抽搐,好似得了新的指令,抛开已经被撕碎的鬼骑士,向着童少安扑了过去。
朱完身在半空,便是大口一张,发动了“异术·鲸吞暴食”,连同童少安身周那一层凝结的阴寒之气便瞬息之间被尽数吸入他的口中。
使得童少安原本打算用“汲阴大法”抽取鬼骑士体内的功力,从而临时增长自己修为的手段被终结。
“异术·鲸吞暴食”在朱完的大口之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不仅撕扯着阴气,连地上的碎石都在微微滚动,被牵引过去,他的肚腹就好像一个无底洞般永远无法填满。
童少安指尖颤抖,运转的功法几乎维持不住,他能感觉到自己从他人处夺来的真气好似要抛弃自己,随着这股旋涡被带走似的,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攫住了他。
自己从他人处夺来的机缘,终究有可能再被他人所夺走,这就是因果……
“秃驴!你还有时间管得他人?”
另一侧,王坤咧嘴狞笑,他裸露的上身泛着金属般的古铜光泽,显然是使用了极品彩晶中蕴含的生命能量,将“不坏之身”补全起来。
明觉大尊者明显是受了伤的,嘴角还流着血液,修为虽高,却只能发挥出三成左右,硬是凭借一对肉掌相迎,堪堪抵住这王坤的大刀。
也不知这明觉大尊者使用了什么法术,只见他一阵念咒,双手合十之际,便从身上凝聚出了两团金色光芒,被他附在双掌之上后,居然令得这对肉掌的威力比之王坤的“真罡炼体”犹胜半分。
那闪烁金色光芒的手掌拍打在王坤的身体上,发出沉闷的“咚咚”之声,虽能将王坤击退,但在“不坏之身”上留下的些许白印,也随着王坤随手一抹便迅速消散。
两人似乎是谁也伤不了谁。
察觉到了明觉大尊者只是强弩之末,“海坊主”有意控制诸多“海虱傀儡”向他扑去,就算是“第八重境”的大修行者,在身体有创伤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肆意挥霍自身精元,否则也是命数竭尽而死的结局。
明觉大尊者的压力骤然提升,他只得一声怒喝,双掌向天,高声念诵了起了咒语,掌心的两团金光随着双手划动,顿时散至他周身,宛如金钟罩体。
“金刚无相界!”
杨毅对这个咒法结界倒是认识,当初裴红月也是被软禁在这结界之内,在“阎魔”的帮助下,被他寻着一丝破绽而解开,自是知道这结界如何难对付,尤其是由“天王境”的大尊者用出来,威力显然更胜。
王坤挥舞大刀狠狠砍在那“金光”之上,顿时“金光”便剧烈摇曳,四周的“海虱傀儡”也是前赴后继的冲上去,无论是将自己摔得头破血流,还是骨断筋折,哪怕耗损明觉一丝法力都是值得的。
明觉有意将裴庆和两名师弟一起保护在“金刚无相界”之中,虽然这样会让他的法力消耗增大,但他也没有丝毫犹豫。
“金刚无相界”在众多攻击之下,正在一会儿退缩,一会儿膨胀,显示出极不稳定的样子,周围坚硬的岩地被强大的结界威能拉出一圈深深的痕迹。
王坤不愧有着“孽龙”的称号,每一击都带着摧山裂石的蛮力,逼得明觉似乎只能勉力招架。
若非是有伤在身,很难想象一名“天王境”的大尊者,会被一名“神意境”的宗师武者这般压制。
而这战圈不远处,是近乎屠杀的战场。
百余名甲士没有任何阵型可言,都是疯狂的手持武器冲击“朱完”,想要打断“朱完”施展异术。
这些甲士似乎不知疼痛,也不畏刀剑,即使被朱完随手弹出的罡力穿透胸膛,或是被撕扯下肢体,依旧是拖着残躯疯狂的对朱完进攻。
这群甲士之悍勇令杨毅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即使刀刃卷折、甲胄凹陷,“同伴”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之中,被朱完肆意撕碎扯烂,却没有一人发出惨叫或痛呼,连怒吼声也没有,仿佛就是一群哑巴。
残破的肢体与崩落的碎石混杂在一起,暗红的血液浸透了坑洼的地面,汇聚成细小的溪流,逐渐被四周的“晶笋矿母”所吸收,使得幽蓝色的光芒在其中闪烁的更为频繁。
绝望的气息,似乎比矿坑深处的寒意更刺骨,眼见地镜司这一支人马就要被残杀殆尽,童少安却发出一声怪笑来。
“呼……呵!你以为要赢了吗?战斗才刚刚开始啊!”
童少安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朱完的“异术”压制的他动弹不得,整整一个大境界的压制力,绝非根基脆弱的童少安可以抵挡。
他每凝聚出一分力量,都会被立即吸出体外,他全身的功力几乎都是靠掠夺他人所得,犹如水上浮萍,无处着根,遇上克制他的高手,这份虚弱的功力,就很容易成为他的掣肘。
这就是“魔道功夫”的特点,虽然能够速成,但是却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缺陷,往往一旦被人抓住,就是致命的弱点。
他身体内部的经脉甚至因为功力运转过速而凝结出淡淡的冰霜,阴气流失的速度让这被几乎冻结的经脉破裂在即。
他眼角余光扫过全场:明觉嘴角溢血,金身光芒黯淡,最后的几名甲士都被朱完当做玩具一样随手撕碎。
他眼中没有即将死亡的畏惧,反而闪过一丝疯狂。
童少安猛地逆转“汲阴大法”,将向内聚拢的气息,向外无限膨胀出去,他那一身高达“神意境”的修为,也任由朱完的异术全部吞下。
他的腹部忽然塌陷,下一刻便裂开一道口子,无数血腥的脏腑器官随着一身的修为一起被扯动,在强大的阴寒气息下,扣成了一个诡异的内缚印,仿佛凝聚成了一颗至阴至寒的“丹丸”。
“爆!”
随着童少安一声呵斥,那被朱完吞下的“阴丹”便毫无征兆的被引爆。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种极致的、仿佛连声音都能冻结的寂静,以朱完为中心骤然扩散。
刺骨的白色寒气如同怒潮奔涌,瞬间席卷了这一处战场,温度骤降,空气中弥漫的水汽眨眼化作冰粉簌簌落下。
首当其冲的朱完,那张贪婪吞噬的大嘴还未来得及闭合,厚厚的冰层便已覆盖而上,将他肥硕的身躯冻成了一座惊愕的冰雕,吞噬的漩涡戛然而止。
寒气所过之处,正在扑击的“海虱傀儡”动作陡然僵住,保持前冲的姿势被封入坚冰,体内的“海虱”全部被冻死,而正在激战中的王坤体表瞬间覆盖上一层白霜,动作明显一滞。
连明觉大尊者的“金刚无相界”,也在这一刻收缩到了极致,显然这一击是不分敌我的。
小半个矿坑,顷刻间化为冰窟。
“这个家伙是疯了吗?”
如此惨烈的死状,只剩下一颗“瞠目结舌”的头颅掉落在地,王坤虽是见惯了惨绝人寰的场面,此刻见到童少安“自爆而死”的惨状,也不由得一呆,停下攻势。
战场瞬间安静下来,朱完被冻成了冰雕,他体内的“海虱”也被冻死,“海坊主”即使下达指令,他也是收不到的,真的就如同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一般耸立在那里。
也就在这一刻,一根原本就在激斗中布满裂痕的粗大石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痕如同蛛网般急速蔓延、扩大。
“咔嚓……轰隆!”
石柱倒塌下来的巨响,令得王坤连忙后退,任由朱完和“明觉大尊者”等一行人被埋在其中。
巨石崩落,烟尘混合着冰寒的雾气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一切。
“好险。”
这一场冲突,居然只有王坤一个人生还出来,他看着自己曾经的同伴,那个已经死在银帆岛上,成为“海坊主”傀儡的“罗琳”。
此时只剩下一条腿露在如废墟一般的乱石之外,他目光下意识的上移,看到了被石柱带动掉下来的石钟乳,然后便是一个人影的晃动。
“谁在那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剩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随着王坤的喊声齐刷刷地射向了那处洞口。
杨毅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能感觉到“海坊主”那强大的法力已经锁定了这一边,自己已经暴露了。
“这么热闹?我只是路过,要不然你们继续?”
杨毅无奈之下,只得拉着阿琪站了出来,向着下方的众人挥了挥手。
“杨毅!”
“师父!”
“杨公子?”
燕红霞、弥生松雀等人瞧见了自是欢喜。
王坤和“海坊主”瞧见了,却是面上生冷,但随即也就释然,不过是一个“第六重境”的小小修行者,就算是对方的助力,也是无碍大局。
“既然找来了,就不要躲在那里,给老夫下来吧……嗯!你这娃娃我似是觉得眼熟?老夫是不是跟你在哪儿见过?”
“海坊主”伸出枯槁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似是在回忆。
“大家都说我是‘大众脸’,总有一些人会莫名其妙对我有熟悉感,许是我这张脸过于平凡了吧。”
杨毅带着阿琪从洞口一跃而下,不过十余丈高的地方,以他的身手自然是从容应对。
杨毅的随口回应,也是打消了“海坊主”的顾虑,他此刻只抱着要吞噬矿脉的心思,想要深入矿脉之中,其他的都不在意。
“白月璃,现在是否能谈谈了?还是说,要让老夫再将那些大乾王朝的杂碎们都清理掉?”
闻听“海坊主”所言,向东台等人皆是退后一步。
别看邹家兄弟联手能够力敌“海坊主”,那也是在空禅教三大法师主持的“禁法大阵”之下才能做到,何况对方那么多高手,将邹家兄弟拆开来,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第七重境·武修”罢了。
“不必了,若是阁下再出手,我们便只能引爆这些矿母了,要与你来个玉石俱焚!”
苏清歌在宫城内潜伏多年,深知权谋平衡之道,留着向东台他们还能联手制衡一下对方,若是向东台一系都死在当场,他们也都只能任人宰割了。
“清儿,扶我起来……”
白月璃虽然面沉如水、修为大损,但至少性命无虞,在服用了一颗保命丹药后,逐渐缓过气来。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前些年的时候,陆首领用赌斗的方式,从我这里换走了‘分魂寄体之术’,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为了在危机之时,有一道保命之法,没想到却是为你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