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雾气腾起，红日破云而出，棋局已分胜负。
黑域教主从棋盒里捻起一颗棋子，想了想又放回去。
“师傅又输了，冷夜你真的不想去拿回原属于你的东西吗？”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黑域教主遮住脸颊的一缕长发，露出面具的一角，那里疤痕横生，狰狞可怖。
“世事无常，前尘往事太缥缈，弟子只想过好眼下。”冷夜瞥了一眼那疤痕，他知道师傅这疤痕是当年为了救自己而留下的。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棋盘上的废子收回扔进自己的棋盒里，他不想师傅为了自己再去涉险了，他老人家这些年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复国耗费了不少的心血。
但是师傅却没有想过这复国何其的艰难不说，而且那些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还有那些至今还潜伏在边境的将士们都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复国而让这么多人流血伤亡，他只想所有人都好好的活着，忘了他这个前太子，忘了这昭国的天下曾经是他父皇的天下。
黑域教主抬起眼看向冷夜，“当年为了救出你，不知道死了多少的叔叔伯伯和江湖之中的侠义志士。”
提起这，冷夜神色凝重，那时他还小，但也知道为了救出他，师傅他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战马疾驰，密集如飞蝗般的箭雨铺天盖地，耳边喊杀声震天，鼻尖血腥味弥漫。
他不敢睁眼睛，不敢去看那些平日和他一起玩的年轻侍卫们化作一具具失去性命的尸体跌落下马。
冷夜双眼通红，捻着棋子的手微微收紧，他不想让大家再为他而死。
“师傅多年的教诲冷夜铭记在心，只不过冷夜真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冷夜避开黑域教主的目光，抬眸看向远方，奇山兀立，群山连亘，苍翠峭拔，云遮雾绕。
他至今还记着那个不爱说话，但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逃！”的小皇弟也是小表弟。
秦寒羽，当年你的好意皇兄心领了，其他帮不了，但是不给你添麻烦还是能做到。
“你，你，你怎么对得起那些为了救你而死的叔叔伯伯们？”
黑域教主血气一下子涌了上来，自己这些年呕心沥血都养出了什么人？一点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野心都没有，看着才华横溢，武功高强。
如果小太子是个碌碌无为的庸才他也就认了，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一生算了。
但小太子惊才绝艳，能力非凡。
他怎么能甘心？他不甘心！
“是徒儿不对，辜负了师傅这么多年的栽培。”冷夜噗通一声单膝跪下，“师傅，你就成全了弟子这一夙愿。”
黑域教主看着冷夜，这些年为了让小太子能成长为铁血无情的人，小太子很小的时候他就带小太子出去暗杀当年背叛景元帝，暗中投靠秦璟那个狗皇帝的人。
但是哪知这么多年过去，小太子还是没有长成自己想要的人，还是跟景元帝一样心慈手软。
黑域教主默然，良久才道：“现在朝堂动荡，狗皇帝兄弟相残，太子秦寒羽下落不明，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你的大仇何以为报？”
“师傅，当今皇帝并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虽然他当年不择手段，阴险狡诈，但作为一个皇帝还是合格的，论治理天下我父皇他还不如当今皇帝。”冷夜面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毫不起眼跟他无关的事一样。
“你跟你父皇一样，妇人之仁，当年我就说了先下手为强，秦璟那小子看起来就不是一个会屈居人下的人。”
修身养性多年的黑域教主想起这些过往咬牙切齿，如果不是那小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堂堂一个军侯需要像丧家之犬一样隐姓埋名躲在这深山里吗？
冷夜扯了扯嘴角，师傅平时看起来仙风道骨，无欲无求，但一提起这事就破了功。
不过也难怪他了，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那感觉着实不好受。
黑域教主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冷夜，逐鹿天下你没有那么大的野心，那这个黑域的教主，你总可以当上一当吧？”
只要他当上了这个教主，这接下去的事他会来谋划，揭竿而起，以前太子的名义反了秦璟这个狗皇帝，相信肯定会有很多人响应。
而且他知道当今朝堂除了宣平侯之外其他都是墙头草，还有那个镇国大将军杜毅只忠于皇帝，谁是皇帝他并不在意。
想到杜毅，黑域教主咬了咬后槽牙，那老小子，如果当年不是他没有北上勤王，这皇位怎么可能轮得到秦璟那个狗皇帝坐？
“师傅，这个恕弟子不能从命，弟子只想过平淡的生活。”冷夜摇头，他不能天下因为他而又动荡起来，民不聊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你是景元帝的儿子，前太子，这迟早会被秦璟那个狗皇帝发现，你以为你想置身事外就能置身事外吗？”黑域教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冷夜。
这小子怎么跟他爹一样轴？
什么为了天下万民，为了太平盛世，他可以退位让贤？
狗屁，你愿意，人家还不愿意，人家要赶尽杀绝。
黑域教主气的头顶直冒青烟。
***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暗魂抱着楚寒轻点脚尖跃上台阶就看到黑域教主抬手就把一棵百年老松拦腰劈断。
“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把这棵老松给劈了？这棵老松可是上了年头的，长这么大不容易。”暗魂才不信。
楚寒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石桌前的冷夜，他惊呼道：“干爹。”
“干爹？”黑域教主也注意到了暗魂怀里的楚寒，先是一喜，不过随后听到楚寒这么一叫，立刻冷下脸，转身质问冷夜，“当年你不是说曦月丫头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
冷夜垂眸，“是我的孩子。”语气平静无波。
黑域教主怒问道：“你的孩子为何叫你干爹？”
“我是杀手，让人知道他是我的孩子，会给他带来危险的。”冷夜淡声道。
“是嘛？我怎么看这孩子跟你长的不是很像。”黑域教主皱眉看着楚寒，这小子说不像呢，但又有点像，说像呢，仔细看又不像。
冷夜没有吱声，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楚寒为什么会跟自己还真有点像，不仅跟自己像，而且还跟那个被师妹救回来的男人也像。
暗魂仔细打量了楚寒一眼，道：“像的啊！跟冷夜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不过冷夜没有这么可爱。”
冷夜小时候天天臭着个脸，哪里有楚寒软萌可爱？
哦！原来如此，楚寒歪着脑袋听三个大人争论不休，原来自己真的是干爹的孩子，干爹是怕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师叔祖，放楚寒下来，楚寒要去干爹那里。”楚寒甜糯糯地说道。
“好，不过慢点跑，不要摔跤了。”暗魂弯腰放下楚寒。
楚寒立马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找冷夜。
冷夜一把捞起他抱在自己怀里，掂了掂重量，“你师叔祖没有饿着你吧？”
“没有，没有，师叔祖天天给小寒吃好吃的东西。”楚寒连连摆手。
“冷夜，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会饿着你儿子吗？”暗魂一听顿时不开心了，老子将你儿子当亲孙子一样疼，你居然这样怀疑老子。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师叔素来囊中羞涩。”冷夜扫了一眼暗魂，这个师叔是留不住钱的人，无论什么钱到他手里只要不用掉，都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不见。
暗魂神色一滞，虽然心里不满，但冷夜身份尊贵，他不敢顶撞，不然师兄肯定捶了他，不但师兄会捶，师傅，师姐他们都会千里迢迢赶过来捶，他是那个可怜兮兮，不受宠的人。
暗魂默了一下，从兜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扔给冷夜，淡声说道：“这是小寒说要带给你吃的，山下买的，还新鲜着。”
冷夜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大块冒着香味的卤牛肉，他低头看向楚寒，表情复杂。
楚寒看着油光光的牛肉，舔了一下嘴唇，说道：“干爹，这卤牛肉很好吃，你赶紧吃。”
冷夜眼眸动了一下，眉眼间冷漠褪去，染上了一抹笑意，问：“你怎么知道干爹会来？”
楚寒低头附在冷夜耳畔低语：“干爹，娘也来了，我在山下看到娘了，我想娘来了干爹也一定会来。”
“你娘已经到山下了？”冷夜愣了一下，眼中笑意更深了一重。
“嗯！娘易了容，不过小寒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小寒没有告诉师叔祖，干爹，小寒这样做是不是很聪明？”
楚寒想到自己这一路上为了不让师叔祖发现娘跟着，可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把师叔祖哄的团团转，心里就得意的不行。
“嗯！是很聪明。”冷夜抬手点了点楚寒的鼻尖，“小机灵鬼。”
楚寒歪着脑袋看了黑域教主几眼，压低声音问冷夜，“干爹，他是谁？怎么穿的这么奇怪？”现在是夏天，还穿了个领子高高的衣服。
冷夜瞥了一眼黑域教主，确实穿的有些奇怪，大夏天还穿了件带兜帽的袍子，一身黑，再配上他那个狰狞的面具，看起来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幸好楚寒不是胆子小的人，不然这一会都要吓晕过去了。
但冷夜知道师傅为何会穿成这样？
当年为了救自己出火海，师傅不仅那张年轻英俊的脸毁了，而且全身都是纵横交错的疤痕，最深的那道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那时因为自己心慈手软，将自己和师傅置身于危险境地，师傅为了救他，被那个出卖父皇的大将军一刀砍在腰间......
冷夜眸色温柔，温声对楚寒说道：“他是干爹的师傅，你的师祖，他为了救干爹，受了很多伤，小寒要对师祖好。”
“哦！”楚寒点点头，“小寒会对师祖好的，干爹，你放我下来，我要到师祖那里，小寒要送师祖礼物。”
冷夜依言放下楚寒，楚寒蹬蹬跑向黑域教主。
黑域教主板着个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楚寒，虽然冷夜说是他的孩子，但是他总觉得这孩子不太像是冷夜的孩子。
虽然他们俩长的有点像，但是这个人有相似也是可能的。
反正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可能，如果说龙葵生的，他倒信是冷夜的孩子，龙葵那丫头满心满眼都是冷夜师兄。
但说曦月生的，他怎么都信不了，曦月那丫头什么性格他不要太清楚，她对冷夜并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情爱。
黑域教主虽然狐疑，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师祖，这是小寒送给师祖的礼物。”楚寒仰起头看着黑域教主，从怀里掏出一块麦芽糖。
这糖也是在山下买的，暗魂买来给楚寒吃的，楚寒觉得好吃，特意留了两块，一块准备给娘吃，一块给常璟哥哥吃。
这一会儿看到黑域教主，知道他救过干爹，他就很想送东西给面前这个看起来很奇怪的人，娘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叔叔也说过衔环结草，以德报恩。
但他一时想不起来该送什么给他，就把准备留给娘吃的麦芽糖送给黑域教主。
黑域教主挑眉，这小伢儿居然这么懂事，知道送个礼物给自己？
不过当看清楚寒手中的麦芽糖，他嘴角轻微的抽搐了下，他又不是三岁小孩，黑域教主哑着声音，“不用，师祖不吃糖，你自己吃。”
“不吃糖，那师祖喜欢吃什么？”楚寒歪着小脑袋问。
黑域教主知道这个小娃儿在讨自己欢心，他从怀里掏出两个拳头大小的铜人，交到楚寒的手中，和颜悦色地说道：“师祖第一次见你，也没有准备礼物，这对铜人跟了师祖多年，师祖就把它送给你。”
楚寒看着手中栩栩如生的小铜人有些不知所措，他想了一下转过头看向冷夜，轻声唤道：“干爹。”
“师祖给你，你就收着。”冷夜点点头示意他收下。
暗魂则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师兄居然把小铜人送给这个才三岁的小娃儿，他才三岁他懂什么？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这东西应该给冷夜才对，再不济也是给自己，暗魂欲哭无泪，师兄送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把小铜人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