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娥城的混乱经过几天几夜的厮杀最终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当晨光再次洒落这个屹立在琼芳玉海之上的巨大城池时，入眼皆是散乱的废墟与尘埃。
残垣断壁上布满了已经干涸的黑红色的血迹，各族的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这座几日之前还繁荣鼎盛的人族大城在鲛人泪出现之后，短短的几天就仿佛走完了成百上千年，变得死气沉沉，破败不堪。
……
修士对于长生的执念要远超凡人太多太多。
当一个人见过了浮云匍匐在脚下，高山绝巅尽低眉的时候，那种仿佛可以掌控天地的奇妙感觉最是令人沉醉。
同样的，也更让人迷恋这瑰姿壮美的大千世界。
修仙修仙，从太古之初到现在，世人从没有见过真正的仙。
随着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当万族的战火烧遍过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各族修士对于仙的执念慢慢变淡，最终转而变成了追求更强大的战斗力，更玄妙的术法，更神异的法宝。
强大的修士掌控着更多的资源，决定着更多人的命运，同样的，他们也更惧怕死亡。
三千年，对于一个凡人而言就是足足百代的血脉传承。
就算修士的年龄跨度很大，怀孕的概率更低，但起码也能传下去二三十代人。
三千年，足以让一个不大的修行世家崛起成为庞然大物，也能让一个圣地道统繁盛运朝衰败于历史的尘埃。
从西周到十三穿越之前，算上宋齐梁陈等多国并存的时代，华夏一共经历了三十多个朝代的更替。
两千七百多年前华夏大地经历的凡有血气必有争心的大争之势。
留下了儒家的仁义礼智信、道家的无为而治道法自然、墨家的谦爱非攻尚贤尚同、法家的权术同势以法兴邦等等等等智慧的结晶。
三千年，尘封了多少金戈铁马英雄浪漫的年代，留下了厚重的古老历史，斑痕与辉煌。
可在鲛人泪出现之后，这些在凡人眼中陈旧的梦想，只需要一颗丹药，你便可以如历史的见证者、旁观者一般，从西周一直翻阅到现在！
“咳…咳咳……”
碧情刀宗的主殿内气氛显得非常的压抑，除了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外，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
石作峰坐在首座上目光凝重一言不发，启风吟多次抬眸偷瞄，但最终也没敢吭声。
又过去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四长老凌寒幽幽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冲石作峰拱了拱手。
“掌门，要不……先送老七去运功疗伤？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这么一直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凌寒的年纪其实比启风吟还要大上些许，但因为修为差了些，所以只能屈居其后。
“本尊再问一遍，这事到底是谁起的头？”
石作峰淡漠的瞥了凌寒一眼没有回答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大殿内的一众长老和护法们。
“掌门，咳咳……”
石作峰话罢，下面那个一直咳嗽身受重伤的七长老陆寒川强撑着身子颤颤巍巍的向着石作峰拱了拱手。
“此事乃是我一人之错，我愿意…咳……我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从今日起，我自愿卸下长老之职，接受宗门的处罚……”
“你放屁！”
石作峰突然一声暴喝，一掌拍断了椅子扶手，那雷霆的震怒吓得整个殿宇内的修士浑身一哆嗦。
“足足一千九百多名弟子喋血霜娥城，这个罪你陆寒川担待的起吗？啊？”
话罢，石作峰目光如刀一个接一个的扫过在场的众人。
“他陆寒川什么脾气秉性本尊一清二楚！没有人撺掇他会干出这等蠢事？我再问最后一次，到底是谁起的头怂恿老七去霜娥城争夺鲛人泪的？嗯？”
“现在自己站出来，我还愿意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继续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本尊不讲这多年的情面了！”
石作峰话罢，直接从纳戒中取出一枚灵符捏在了指尖，当这灵符出现的瞬间，整个大殿内瞬间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缥缈力量。
众人都心中一凛，这是儒门中“言”的力量，看来掌门这次真的是要动真格的了！随即，大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陆寒川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当他抬眸迎上石作峰那锐利的眼神后最终也只能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又过了大约十几息的时间，左护法江天别战战兢兢的开了口。
“掌…掌门……”
“说！”
石作峰的目光瞬间就锁定在了江天别的身上。
江天别下意识的浑身一紧，没敢继续抬头看自家掌门。
片刻后，他咽下一口口水之后才继续开口，声音还略显结巴。
“那日我只是跟…只是跟七长老提…提过一嘴……”
“我说如今我们碧情刀宗才刚刚晋升圣地道统，底子还不怎么…不怎么稳。如果能抢下鲛人泪，那玄澈太上就能…就能再延寿三千年。有他在，我们宗门就能有更多安稳发展的时间，刚好霜娥城离我们又那么近……”
“所以你就擅做主张撺掇陆寒川偷偷带人前去霜娥城争夺机缘？”
“你就是算准了他的性子，就算出了问题也不会把你供出来对吗！”
石作峰厉声呵斥着江天别，浑身的剑意都开始隐隐震颤，显然确实已到了气极。
“掌门息怒啊！”
石作峰身上冷冽的剑意刺的江天别头皮发麻，那凌厉的目光吓得他赶忙开口辩解。
“我没有想撺掇七长老的意思，我只是跟七长老说这个机会错过确实可惜，没想到他真的脑子一热就带弟子去了霜娥城！掌门您明鉴呐！”
“好！好！好！”
石作峰咬着牙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眯起眼睛看向江天别的双眼。
“亏你还知道我碧情刀宗是刚晋升的圣地，但本尊之前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错过了机会可惜？呵…你也不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那鲛人泪是我们碧情刀宗现在有能力染指的吗？啊？”
“我们凭什么去挣？来来来你告诉我我们凭什么跟人家争？就凭你江天别脸大吗？”
江天别如果直接认错倒也罢了，没想到事到如今他居然还在狡辩。
石作峰指着他的手不停的哆嗦，最终还是没忍住，一个闪身冲到江天别的身前一脚把他踹到了大殿门口的墙壁上，直接踹的江天别狂喷了好几口鲜血。
“因为你的愚蠢，两百多凝神境外加整整一千七百多名脱凡大境的优秀弟子陨落在霜娥城中！我碧情刀宗将尽四成的核心战力被你葬送，你说，这个责任你扛的起吗！”
石作峰红着眼眶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江天别，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本尊之前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荒血路开之前所有人安心修炼，就是因为我碧情刀宗现在的根基还不够，生怕哪一步走错就会给宗门带来灾难，所以才让你们韬光养晦。”
“我没日没夜的在琢磨着怎么才能让宗门再进一步，你倒好，成了圣地护法了之后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是吗？你简直罪该万死啊你！”
“掌门，您先消消气……”
启风吟看了一眼被打成重伤的江天别深深叹了口气。
一次陨落如此多的宗门精英他何尝不生气呢。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现在打死江天别也于事无补。
听到启风吟出言，石作峰恨恨的收回了目光，缓步回到首座重新坐下。
沉思了片刻之后，他再次抬眸看向众人冷声。
“左护法江天别撺掇内门七长老陆寒川至使宗门遭受巨大损失，即日起革去其护法职务，废去修为关入寒牢永不放出！至于陆寒川，虽是受人蛊惑，但犯下大错也是事实，即日起革去其内门长老职务，待养好伤后关禁闭十年，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石作峰的话刚说完，重伤的江天别立马爬起来痛哭流涕的跪倒在地上不停的向着石作峰叩首。
“掌门开恩啊！我知道自己错了，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掌门！求求您！”
“机会？”
石作峰冷漠的看着他。
“我给你机会，谁给那些死去的弟子们机会？”
随后，石作峰一手指向大殿外面的广场，此刻那里已经聚集了大批的弟子，只不过，这些弟子的脸上都带着化不开的哀伤。
“你去问问他们！问问我碧情刀宗的弟子们愿不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自谢无尘掌门开始，我碧情刀宗奋数辈余烈才最终登临圣地位格。众魔之海一战，我们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也同样损失惨重。你的一句话，险些至宗门气运跌落，如今你居然还敢跟我提机会？我没直接杀了你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孙轻羽，外门孙长老的嫡孙！他上个月才跟道侣完婚，就因为你的一句话如今魂归黄泉，甚至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箫听水，三十七岁的凝神大境！以他的资质，将来必定能成为我宗门的中流砥柱，因为你的愚蠢，白白葬送了大好的前程！”
“你看看外面，看看那些死去的人到底是谁的道侣，又是谁的子女！如果我给你机会，我都不配再坐在这掌教的位置上！本尊懒得再跟你废话了，启风吟，废了他的修为，把他给我拖下去！”
“是，掌门！”
启风吟闻言也知道事已成定局，当下也不再犹豫，直接一剑搅碎了江天别的丹田然后像拖死狗一样的把他拖去了冰牢。
“陆寒川。”
启风吟走后，石作峰再次把目光投向陆寒川。
“你的性格太过耿直，希望接下来十年你能真的幡然醒悟。至于你们……”
“天下大争，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双能明辨清浊的眼。如果我们没有能够俾睨天下的实力，那就要明白到底什么能争，什么该争，什么不能争。你们是宗门的决策者，你们的一个决定牵动着无数弟子的命途，希望诸位能以此为戒，好自为之。”
石作峰话罢直接一甩大袖走向了后殿，只留下一群长老和护法躬身作揖。
“谨遵掌门教诲。”
……
石作峰走后，陆寒川拖着重伤的身躯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大殿。
在他身前，一排又一排的尸体盖着被血迹染红了的白布永远的闭上了双眼，粗略估计数量足有好几百人。至于更多的弟子，则是连尸体也没能找到，永远的长眠在了霜娥城的混战之中。
数以万计弟子们一言不发的默默看着他，还有些则长跪在尸体旁低声抽泣着。
“老夫……对不起你们啊！”
见此情景，陆寒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下便直接跪在了弟子们的面前。
……
翌日之后，霜娥城混战的结果出现在了各大势力与各个种族的案几上。
让人没想到的是，此次鲛人泪现世，最大的赢家却不是掌控着霜娥城的人族，而是活跃在北荒的万妖承道。
争锋到了白热化的时候，万妖承道几乎倾巢出动，不仅如此，对方甚至把镇族仙器万妖壶都一同带到了琼芳玉海。
数以千计的大妖带着铺天盖地的妖族将整个城池的四个出入口全部封死，在仙器的镇压下，没要半天的功夫，霜娥城的护城大阵就被狂暴的能量彻底打碎。
争夺接近尾声的时候太虚宫也携仙器前来救场，但那个时候人族早已大势已去，就连琼芳玉海都被打的稀烂，而霜娥城，也成了自中州奢族辉光城后第二个陷落的大型城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霜娥城的根基并没有损坏。万妖承道和太虚宫最后用仙器相互争夺的地点在玉海之上，虽然整个玉海被打的海啸不断甚至海床塌陷，但好在没有把霜娥城彻底压垮。
据不完全统计，此次参与鲛人泪争夺的各族修士足有好几十万，绝大多数有自知之明的人早在战争开始就快速逃离了霜娥城。而万妖承道之所以能成为最后的赢家，还要归功于万妖壶。
一壶掀开，妖气遮天蔽日，妖物源源不断的投入战场，不断消耗着其他势力的有生力量。相比于十三祭炼的仙剑承夏，万妖壶才是真正能影响到两族大战的战略级仙器。
……
“可惜了，死了二十多万人，东西最终却被万妖承道的人抢走了。”
东土某处金玉楼内，王金洋看着下属呈上来的情报微微一叹。
如果鲛人泪最终被人族获得，那王家或许还能凭借强大的财力尝试收购一下。但万妖承道既然连镇族仙器万妖壶都带来了，显然是对这鲛人泪势在必得。
不过好在，在所有人都打红眼之前，王家在霜娥城中也收到了不少好东西。最后在护城大阵破碎的那一刻，王金洋开启了金玉楼的一次性大阵，成功逃出了战圈。
“也不知道秦老弟现在怎么样了。”
“如今霜娥城的争夺落下了帷幕，万妖承道必定不会放过吞灵魔功……”
正想着，一枚传讯符突然落到了王金洋的手中。
“嗯？”
看到了传讯符中的内容，王金洋猛地站起了身子。
“雪姬！”
“少爷？”
“去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