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停在了我的胸前。
我吓得不敢呼吸，双腿已然发软，险些跪下。
他但凡再进一步我就又要死了。
侍卫这才赶来，将那人扣押住。我这才看清楚他的容貌。
他清朗的眉眼里敛藏着兵戈铮然，轻咬着嘴唇，带着仇恨的目光看着我。
这个少年，我可能曾见过。可是我却有些想不起。
我深呼吸，稳定情绪，捡起那剑，收回剑鞘，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何人？”
他嘴角一勾，看向我，用轻佻的语气说道：“皇后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草民小的时候，皇后娘娘还抱过草民呢。”
回忆猛烈地撞击着我。
当年第一次去邯郸的时候，银装素裹，他知我怕冷，担心客栈不够暖和，便带我去了他家。
走到李府门口，他的儿子出门迎接，他那刚三岁的孙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那小孩子看到我咧开嘴笑，我见他如此可爱便抱了起来，他也环住我的脖子咯咯笑。
而他的儿子则是打量了我一眼，带有一丝不满地说着话。
李牧知道我还未嫁，权衡一番后还是为我找了客栈，又叮嘱了老板几句才让我住下。
“你叫什么名字？”他不知为何问了起来。
“草民李左车参见陛下。”他行了礼。
李左车，李牧的孙子，秦末，六国并起，李左车辅佐赵王歇，为赵国立下了赫赫战功，被封为广武君。
赵亡以后，韩信曾向他求计，李左车提出“百战奇胜”的良策，才使韩信收复燕、齐之地。
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上前一步，轻轻地打量了他一番。
长得真像啊。
良久，我才开口道：“皇上受惊了，此事交由臣妾处理吧。”
他为什么要来杀我？他又为何停了下来？显然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好，朕倒要看看皇后要如何处理！”他的语气貌似有些愤怒。
他消失在我眼前，我便让侍卫放了李左车。
“救驾来迟，放了人后自己领罚去！”我下令道。
那几人听后颤颤巍巍地退下了。
“刚刚那几剑很漂亮，颇有你祖父之风。”我夸赞道。
我注视着他起了身。
“草民还以为皇后娘娘早就不记得我祖父了呢。”他的语气依旧轻浮。
他把玩了他的剑将其收了进去，才发现他腰间别了两把剑，一把长剑一把短剑。
“我，想和你聊聊。”
想要说服他，很简单，只需要围绕一人便可。
“怎么？皇后娘娘是想听草民说什么吗？是想听，我祖父为了你将自家和邻居家的看门犬都苦口婆心地劝走，还是想听，他特意为了你修了一大别院，亦或是，他在那别院种满了花，说什么来年齐看满园春色。皇后娘娘想听哪一个？”他带着一抹微笑。
我像突然跌入冰冷的河中，愣在那里，垂着的双手有些发抖。
我闭上眼，急促地呼吸着，挤出一丝微笑，缓缓说道：“左车，你听过周公旦的故事吗？”
我走到旁的那家小酒馆，找了位置坐下，令人倒了酒来，又招呼他过来坐。
他还是个少年，心高气傲的。
“当年有朝臣造谣周公旦谋反，你知道周成王是如何处理的？”我将酒端到他面前。
他右臂撑在桌子上，端起一口饮下，鼻子吐着气，左手叉着腰，不理我。
“周成王相信周公旦不会为此事，将造谣者杀死。”我喝了一小口，很是辛辣。
他这才转头看向我笑眯眯地说道：“皇后娘娘这是何意？你是觉得和自己无关了吗？”
“我从未如此之说，我承认，当时的确是带有目的地接近他，我只想过让赵王换将，可我从未想过赵王竟然赐他自尽。倘若赵王选择信任，就算我如何花言巧语，赵王又怎会赐他自尽？”我又给他倒了一碗，“你可知，将军为何愿意为赵国出生入死？”
“祖父乃为赵王，为赵国之百姓。”
“他为赵王，是因为其忠，是因为他生在赵国，而不是因为赵王对他的赏识，他为赵民，是为你们不再饱受战争之苦。”我夹了点下酒菜吃，“现如今，天下太平，不正是你祖父所愿吗？”
他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眼珠不停地转动着，双手也在不停地动着。
“你可知我为何放你？”
“难道不是因为我的祖父吗？”他先前那么不知天高地厚果然是觉得我铁定不会杀他。
“其实不是。”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虽然大部分是因为你的祖父，但我所想未必该说。
“我欣赏你的用兵之才。”我拍了他的肩。
“可我并未当过将军。”他对我的话表示不相信。
“一叶知秋，见微知着。难道将军都是之前做过将军才被任命的吗？”我起身准备离开。
“那，以后，我也能和祖父一样厉害吗？”他抬起头，用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看着我，里面似乎有晴空万里。
我朝他笑道：“你甚至有一点比他强，你遇到的是一位明君，而他遇到的则是一位昏君。”
他眨了眨眼。
他毕竟才十六岁，心智还不够坚定。
“如果草民为当今圣上做事，祖父会不会觉得我不忠诚？”他已经彻底动摇了。
“如果你忠诚于当今圣上，这何尝不是一种忠诚呢？你是你，他是他，他忠于他的王，你也可以忠于你自己所选之人。他因他选择的王而死，所以我希望你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朝代更替本就是大势所趋。你如今身在大秦，又受大秦之恩惠，倘若还念故王，这才是不忠。”
他的表情变化幅度不大，很容易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比如现在的他估计已经认可我的话。
“你祖父经文纬武，谋勇双全。能得人，能知人，能爱人，能制人。省天时之机，察地理之要，顺人和之情，详安危之势。凡古今之得失治乱，阵法之变化周密，兵家之虚实奇正，器械之精粗巧拙，无不洞识。想来定是会认可你的。”我向来不吝啬对将军的夸赞。
“皇后娘娘的剑技甚好，可惜剑不对，这把想必更适合一些。”他把那细长的剑递给我。
我接过抽出一丝，看到那个被鲜血染红的“雒”字，我便知道是那把剑。
我碰到这把剑的时候仿佛看到了那天他自尽的样子。他提起这把剑，向脖子抹去，还未来得及疼痛，血就溅了一地。
我当时是想让他带上护身的。
“祖父因为右手有疾，普通剑都无法自尽，只有这一把长度刚好。”他有一些不舍地望向那把剑。
他不是不舍那剑，是不舍他的祖父。
“你祖父是一位很优秀的将军，我相信你也可以。”这种有些叛逆的孩子就是该多鼓励一下，“我十分期待你以后的表现。”
他又跪下行礼：“臣今日冲撞了皇后娘娘，幸得宽恕，臣定磨炼能力，日后定报复朝廷。”
我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很疑惑一点，于是开口问道：“十三年前，你还是一个三岁小孩，如何记得？”
他笑了笑，露出骄傲的神情回答：“臣甚至记得在母亲肚里之事，更何况三岁之时呢。”
具有超忆症的人，没有遗忘的能力。能把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能具体到任何一个细节。
果然厉害。
我站在那里目送着他离开，紧紧地握住那把剑。
“你是在看他，还是在看他呢？”突然一阵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一句比一句语气重。
他突然出现我身后，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这是何意？臣妾已处理好，可以回宫了。”我不解地回答道。
“朕倒觉得你不用回去了，留在这儿吧，反正你也有一座满园春色的别院。”他学着刚刚李左车的语气，又带有一丝愤怒，“他来刺杀朕，你竟还放了他。”
“他绝没有害皇上之心。”我只好解释道，“臣妾不过觉得他剑技高超，特意放他一命而已。”
“你觉得朕很好骗吗？你放走他不过是因为他的祖父是你心心念念的将军大人！朕的生辰你都忘过，他的忌日你倒是每年都没有忘记，每年那天一整天你都不在宫内！那么多年了，你还忘不了他！”
莫名的愤怒牵动着我的每处神经。我不知为何他要如此说话，那么多年了，他还是不相信我。
“是。皇上说什么都对！我就是喜欢他！我现在无比后悔当时没有答应嫁给他！皇上满意了吧。”我转过头，看着他的双眼，一句一句说道。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找了匹马，直接骑回了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