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宁武帝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龙榻之上,那支弩箭凌厉无比,虽未穿胸而过,却正中要害,伤势凶险异常。
陛下......谢婉仪哭成了泪人,一双手沾满鲜血,颤抖着悬在半空,不知该如何触碰榻上之人。
宁武帝此时却十分平静,虽然呼吸略有急促,但神情淡然:这一箭,是朕欠你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
他面色苍白如纸,每说一个字,箭矢就随着胸口起伏,带来阵阵剧痛。
谢婉仪泣不成声,泪珠滚落:是臣妾对不住陛下......是臣妾害了陛下......
都过去了......宁武帝轻叹,眼前的昏暗一阵阵袭来,他强打精神,扫视榻前众人,艰难开口:你们都退下,让韩烨留下。
陛下......韩烨顺势跪下,鼻腔一酸,眼中蓄满泪水:是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治臣死罪!
宁武帝抬手,指尖轻颤着落在韩烨肩头:朕怎么舍得治你的罪......这些年来,朕从未尽过一个兄长的职责,朕......如何能治你的罪。
陛下......韩烨已落下泪来,宁武帝的这两句话,竟让他一时有些失控。
自你出生起,我们便开始算计你,让你按照我们的意愿而活......你该恨朕......宁武帝喘息愈急,殿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人高喊: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太医连滚带爬地赶到榻前,正要诊脉,宁武帝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开。
韩烨紧紧握住宁武帝冰凉的手掌,哽咽道:陛下,您先让太医诊治......
宁武帝已是弥留之际,指尖温度一点点褪去,他摇了摇头,缓缓阖上眼眸:阿烨,唤我一声兄长......
兄长......韩烨带着浓重哭腔喊道。
宁武帝似是轻轻了一声,握住韩烨的手骤然松脱,胸口那支随着呼吸起伏的箭矢,终于彻底静止。
*
宫门染血,长阶污浊,所幸夜间一场大雨,将皇城的血腥气冲刷得一干二净。
宁武帝的棺椁被安置在乾清宫正殿,淑妃已被迎出冷宫,此刻正跪在灵柩旁。
宁武帝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毓冕,神情安详,仿佛只是沉睡。
淑妃心里明白,这个曾经深爱她的男人,再也不会醒来。
她闭上双眼,泪珠无声滑落。
娘娘,她来了。宫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淑妃睁开眸子,瞬间敛去痛苦神色,眼底燃起怒火。
谢婉仪浑身湿透,面无表情地跪在殿中,身下的青石板渐渐晕开一摊水渍。
本宫不会杀你,因为杀了你,他的死就失去了意义。淑妃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但本宫实在不愿见你还活着。
谢婉仪潮湿的睫毛轻轻颤动,身子微微发抖。
忽然间,她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猛地撞向宁武帝的棺椁!
额际鲜血汩汩涌出,顺着棺木流淌。
谢婉仪却始终睁着眼睛,嘴角依稀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
三日后,榆关卫所。
薛莹读完信中最后一行字,久久不能平静。
即便深知每次宫变都难免流血,现实的残酷仍然让她心悸。
姨母!余副将说姨夫来信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京了?朱承翌兴冲冲地从门外跑进来,小脸上写满期待。
薛莹点了点头,眼神中却难掩失落。
宁武帝驾崩的消息尚未传到榆关,但她知道,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来,届时朱承翌终究会知晓一切。
翌哥回了京,就要登基为帝了。薛莹伸手轻抚朱承翌的后脑,语气温柔。
朱承翌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薛莹,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忽然大哭道:我不要当皇帝!我不要父皇死!我不要皇祖母死!
可他们都已经不在了。薛莹按住朱承翌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正因为他们爱你,胜过爱他们自己。
姨母......朱承翌抽噎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的皇祖母不愿你的父皇永远做谢家的傀儡,而你的父皇也不愿你重蹈他的覆辙。薛莹深吸一口气,握住朱承翌冰凉的小手,正色道:翌哥,回京去吧,只有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才不辜负这一路上众人所付出的鲜血。
*
今夏的京城格外多雨,淅淅沥沥一连下了数日。
城外十里坡,两匹骏马正在低头啃食着雨后鲜嫩的水草,忽然,一骑快马自官道飞驰而来,马上的骑士翻身下跪:启禀王爷,太子殿下的车驾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十里坡了。
韩烨原本微蹙的眉宇顿时舒展开来,转身吩咐道:唐荣,速回宫中传信,命陈大人率领文武百官在午门外迎驾。
遵命!唐荣利落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亭中只余韩烨一人,静静伫立在细雨中。
谢家被连根拔起后,以张朔为首的内阁众人联名上书,恳请册立皇长子朱承翌为太子,待大行皇帝孝期一过,便举行登基大典,在此期间,韩烨以摄政王之职,暂代朝政。
连日来肃清谢家在朝中的余党,让他与陈文敬几乎不眠不休,今日听闻朱承翌一行已至京郊,他特意抛下繁忙政务,独自策马出城相迎。
雨势渐渐转小,眼前的景物越发清晰,一列车队自远方缓缓驶来,恰在行至十里亭附近时,持续整日的降雨竟戛然而止。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将大地照得透亮。
马车在路边停稳,车帘轻启,薛莹从车内望出,正好看见韩烨那张俊美的面容在阳光下越发显得清隽出尘。
“王爷竟亲自来迎。”余宏翻身下马,恭敬地拱手行礼,即便往日私交甚笃,如今韩烨贵为摄政王,他也不敢有半分逾越。
薛莹透过车帘缝隙瞥了一眼,便轻轻放下帘子,身旁的朱承翌小声问道:“是姨夫来接我们了吗?”
薛莹微微颔首,蹙眉纠正道:“你该称他皇叔。”她与韩烨早已和离,更何况如今他是以先帝之子的身份受封为摄政王的。
朱承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提高声音朝外道:“有劳皇叔亲迎。”
马车本该继续前行,却听朱承翌又道:“多日未见,皇叔可愿上车一叙?”
薛莹闻言一怔,还未及阻拦,就听车外韩烨应道:“臣遵旨。”
车帘轻动,韩烨已躬身入内,这马车虽宽敞,可他一来,空气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韩烨单膝跪地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朱承翌忙虚扶一把:“皇叔请起。”
韩烨顺势起身,眼神已落在了薛莹的身上。
她静坐一隅,见他这位摄政王进来,既不行礼也不问候,唯有耳垂泛着淡淡的红晕。
见薛莹不理人,朱承翌无措地挠了挠头。
“皇叔请坐。”他小声说道,方才太子的威仪荡然无存,又变回乖巧的晚辈模样。
“翌哥,与人说话要有太子的气度。”薛莹终于开口,语气平静。
“可他是皇叔啊,”朱承翌纠结道,“也是我的姨夫。”
“谁说的?”薛莹轻叹,“我与他早已和离,和离书还在我这儿收着呢。”
韩烨如遭重击,眉心骤然紧蹙。
朱承翌扶额道:“皇叔,这次我也帮不了你了。”
薛莹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无半分责怪之意,只是想起那日在榆关他又想不告而别,便存心要让他难堪。
韩烨长叹一声,忽然对朱承翌道:“殿下能否再帮臣一个忙?”
“怎么帮?”朱承翌脱口问道。
“还请殿下闭上双眼。”
朱承翌会意,立即用小手捂住眼睛。
只听薛莹一声轻呼:“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她已被韩烨揽入怀中,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紧紧包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