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济院内,孔氏静立在院中那棵枯树下,神色若有所思,寒风卷起她素色的裙裾,更衬得身形单薄。
“三少奶奶不必忧心,我家老头子已经去陈大人家门口候着了,只是不知今日能否遇上。”福婶见她愁眉不展,只当是为生病的孩子担忧,温声劝慰道:“今年时气确实不好,往年这时节早已春暖花开,断不会这般雨雪不断,这天冷得,竟还似数九寒天一般。”
福婶说着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转身回屋照看孩子去了。
昨日谢氏进宫探望皇后,回府后孔氏便得知了淑妃被打入冷宫的消息。此事对薛家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想必此刻薛莹也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难安。
虽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孔氏终究有几分担忧,思来想去,满朝文武中,恐怕唯有陈文敬对此中内情能知晓一二。
她正兀自出神,忽听得门外传来福伯的声音:“老婆子,陈大人到了。”
孔氏蓦然抬头,只见陈文敬背着药箱自门外走来,他身上还穿着绯色朝服,显然还未及回府更衣,就被福伯径直请了过来。
陈文敬方才跨过门槛,迎面便见孔氏伫立在那棵枯树下。她娟秀的侧脸在苍茫天色中一如往昔,让他一时恍神,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正待闭目再确认时,却听孔氏温声道:“陈大人,几个孩子病了,我便自作主张,让福伯去府上相请。”
她声线柔和,全然没有上次分别时的怒意。陈文敬只觉得心口微暖,再看向那棵枯树时,竟仿佛已因春日的到来,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承蒙三少奶奶还能想得起在下。”陈文敬说罢侧身让路,两人一前一后往屋内行去。
生病的孩子仍安置在后罩房,孔氏打了温水为发热的孩子擦拭身子、更换干净衣裳;陈文敬则上前仔细诊察病情,搭脉、观舌、开方,动作娴熟从容。
两人在屋内忙了大半个时辰,等孔氏送了药方出去请福伯抓药,回来时就瞧见陈文敬正不紧不慢的收拾着药箱,他这般细致专注的模样,哪里像是朝堂上的四品大员,分明像个悬壶济世的江湖郎中。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陈文敬抬起头,正对上孔氏凝望的目光。
孔氏脸颊蓦地飞红,忙偏过头去。
“你今日特意前来,怕不只是为了这几个孩子的病吧?”自踏入养济院看见孔氏的那一刻起,陈文敬便知她今日请他过来,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是大皇子的授业恩师,淑妃的事情,想必你应该知晓几分。”见陈文敬如此直白,孔氏便也开门见山:“若只是因惊扰皇后凤体,既然龙胎无恙,也不至于……”
“你何时关心起这些朝堂之事了?”不待孔氏说完,陈文敬便开口道:“薛莹与韩烨已经和离,此事并未牵连武定侯府,你这个武定侯世子的嫡母,大可放心。”
“你……”孔氏指尖微紧,眉心轻蹙,“那日你跟我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可知谢家的手段……”
“连你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陈文敬深吸一口气,“看来这谢家是非除不可了。”
“何苦要做这以卵击石之事?”孔氏心口一紧,忍不住道:“你我虽今生无缘,我却不愿见你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陈文敬冷笑,转眸定定看了孔氏片刻,方沉声道:“恩师临终前,我曾为他诊脉,脉象游离、舌下青黑,分明是毒入骨髓之症。”
“!”孔氏大惊失色,“你……你是说……”
“此事无人知晓,”陈文垂眸,“当年为恩师诊治的钟太医,也在恩师去后告老还乡,我曾派人去他故乡寻访,得知他回乡不足半年便已离世。”
“你以为退让便是明哲保身之法吗?”陈文敬再度抬头,眼中蓦地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情愫,似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好好教导你那便宜儿子,兴许他将来真能成为你的倚仗。”
陈文敬说罢,背起药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自那日早朝后,弹劾谢家之势愈演愈烈,至四月底,内阁已收到数百封奏折,纷纷弹劾安国公谢羽滥用职权、强占民田;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更有知情者透露,当年孔首辅猝然病故,亦与安国公脱不了干系。
宁武帝屡次罢朝,更廷杖了几名御史以儆效尤,但事态仍持续发酵。
“近日朝堂之事,姑母可曾听闻?”谢婉仪虽身处深宫,但这些风声终究传入了她的耳中。
“怎会不知?不过几个跳梁小丑兴风作浪罢了,听闻陛下已杖责了几人,想来那些文人的屁股,未必有他们的骨头硬。”谢太后不以为意,此类弹劾自先帝朝至今从未间断,他们向来未曾放在心上。
“只是见陛下近日憔悴了许多。”谢婉仪轻蹙蛾眉,往日宁武帝心绪不宁时,多半会去景阳宫,如今淑妃身在冷宫,他便只能来凤仪宫走动了。
昨夜宁武帝喝多了酒,竟一时有了兴致,想要与她温存,行至快入巷时方想起她已有身孕,堪堪就停了下来,这让谢婉仪十分自责。
“姑母身边可有容貌出众又可靠的宫女……”谢婉仪双颊微红,终是忍不住开口:“如今我这身子不便侍寝……”
宁武帝登基至今,后宫虽已有十余人,但最得宠幸的唯有淑妃,其他的很少能有入他青眼的。
“怎么,你身边的琉璃、璎珞,他都看不上么?”谢太后随口问了一句,不等谢婉仪回话便自语道:“是了……他虽不重欲,但择人的眼光却不俗,琉璃璎珞虽容貌娇俏,到底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哀家这便替你物色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