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郑燎面色冰冷，谁也不看，目中无人，他忽然祭出火羽流晶剑，拿在手中把玩，全然忘我。
秦明长老面色淡然，丝毫不以为意，却也一句话不说。
围观的其他四位族长以及千手、老山羊也是一言不发，呆立当场。
我暗暗打量在场的妖修，心说今天这帮妖族修士比当年沉稳了不少，老鬼都把剑掏出来了，也没见谁露出慌乱神色。
秦明长老当年已是元婴初期实力，现在我看来，似乎并无多少精进，也是，不到四十年光景，元婴期修士想进一步实在太难了。
曹云野是修为进步最快的人，他从当年的俱灵后期突破到了如今的元婴初期。
姬鸿的修为也增长了不少，但明显跟当年一样，还在俱灵中期。
朗铎和朱贵当年修为最低，都在俱灵初期，现在也双双达到了俱灵中期的水平，但境界明显不如姬鸿稳固。
老山羊当年还在结丹后期，现在也突破到了俱灵初期；千手从当年的俱灵中期，修到了现在的俱灵后期，这二位主持炼器等事务，能在不到四十年间明显提升实力，实属不易……
我正暗自打量四周妖修，曹云野忽然嗤笑开口：“呵！秦老哥，我就说这样不行吧！”
曹云野说罢转身朝台下众妖修摆了摆手，示意众妖散去。
秦明叹了口气，抬手朝他斜后方的白色石椅发出一道灵气，随即我感到我们所在的整个石台微微颤动，不一会，白色石椅背后的黑幕笼罩了整个石台，一时间整个空间完全隐没在黑暗中，除了我们脚下的白色石板……
我本还有些慌乱，可身旁的郑燎一副傲然神态，看来并未危险，也是，青蒙山不远万里将我请来，就算不是真心奉我为主，也不至于害我。
“有高人在此，咱们这点微末伎俩就别摆弄了吧，王道友为人怎么样，咱们当年都是见识过的，不如还是开门见山的好。”曹云野盯着郑燎看了又看，缓缓开口道。
“嘿嘿！王道友勿怪，我们当年后知后觉，你凭区区筑基期的实力进入青蒙山，后来不但炼出大量上品灵宝，在吞下数枚‘腾蛟翻海丹’之后还能进阶到结晶期……实在是匪夷所思，我们自认为与你是朋友，可后来我们知道你身边这位乃是五百年多年前的渡劫后期前辈夺舍而成，回想起当年你的种种，似乎有了些许答案……”
“只是，当年的你是被这位前辈高人胁迫，还是主动接触我们，我们青蒙山妖族总想问个明白。”
秦明长老虽是向我发问，可眼睛一直盯着我身边旁若无人的郑燎，在老鬼也真是高人风范，现下明明不过结丹中期的实力，被两名元婴期修士目光锁定之后，却还是一副淡定自若的姿态。
“啧啧啧，过去种种，我不想多提，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是他，我是我，没有谁胁迫谁，嗯……他自然胁迫不了我，啧啧，这小子的脾气，外柔内刚，恐怕也没人能胁迫得了他。”郑燎好整以暇的回道。
我本来心说老鬼又装上了，当年怎么不是我胁迫他？不过我很快就想明白了，胁迫他的从来不是我，而是那支落在我手中的百宝螺……
曹云野看了看秦明，见后者微微点头，这才缓缓开口道：
“王其灼道友，恶来和胡搏那年回来后，对我们说起了你如何如何英雄，舍弃了无数珍宝灵器，救下所有人，又说你得了上师大人的衣钵，是他老人家在这世上的传人，还说只有你，只有你能救回我族妖王……”
“我们自然是相信恶来和胡搏不会胡扯，你若真得了上师大人的传承，那我青蒙山妖族自然心甘情愿奉你为主，可……你今天既然来了，总要露上一手，不然我等心中那一丝疑虑，实在难以消除。”
我环顾四周，五族族长都是一副审视神态，老山羊轻捋胡须，看不出喜怒，千手神色复杂，面露担忧之色。
我忽觉有些疲累，无奈之下，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我哪是什么英雄？恶来、胡搏那点见识，少见多怪罢了！”
“上师前辈境界被锁在归神期，可却凭苦心造诣逼退南海龙宫太子，视死如归，临走还能拉五名上界仙差陪葬……不管是实力还是智谋，我可不敢说得了传承！”
“至于胡月道友，我当年因暗自倾慕才，才央求郑道友和宋嫚姝道友回头相助，可，终归是不自量力，胡道友……刚才那个绝不是她，曾经的种种，她也记不回来了！”
“我，我也无能为力……”
我说完顿觉浑身无力，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般，除了因为“她”刚给我一场空欢喜之外，这些年我心中渐渐产生的、每每逃避的一个念头忽然涌上心头，这个念头现在是如此清晰：
我，似乎，在复活胡月的这件事上，渐渐没有那么上心了。
复活了她又能怎样呢？她就会念着我的好倾慕于我么？像宋嫚姝一样？不会的，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她绝对不会像我曾经想她那样想我！对她而言，我不过是一个过客，萍水相逢，一时之伴。
新欢胜旧人，那也要有“旧人”才是啊！刚才那白色石椅上坐着的黄衫女子与她一模一样，神态、语气都毫无破绽，除了最后说出的那句话！
她，绝对不会那样说，因为我清醒的知道，她本对我无意，所以刚才那黄衫女子怎么学她都像，唯独表露出一丝情意不行，因为胡月对我，本就没有。
这一点，是我刚刚见过那个黄衫的“她”才想明白的。
这个念头现在让我在面对她身边的这些人时，不禁会有一丝羞愧产生，是啊，就算是普通朋友，该救也得救啊！
只是该是该，可我确实做不到啊！这确实是不可能的事，绝不是因为我对她的倾慕消失了！
过往种种，见过的人、说过的话……不知不觉竟成了负担，这真让我，始料未及。
既然如此，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所谓“露一手”，收服这帮青蒙山妖族，给鬼藤谷拉一支队伍呢？
“郑道友，我们走吧！”我朝郑燎轻声说道。
“啧啧，咱们来此，路上走了七八天，若非之前有飞行法器代步……嘿！可以说不远万里，王道友，这里真就没你在意的人了么？”郑燎玩世不恭的态度，仿佛看戏一般。
“王道友！这是什么话？你是上师传人不是上师传人，不管怎样，我千手认你这个朋友！”千手忍不住大喊道。
我当然知道就这么走了纯属瞎折腾，可……千手的话终于将我飘忽的心思拉回，正如郑燎说的，这里不止有胡月，还有千手。
想明白此处，我朝已经站在一起嘀咕的五族族长和老山羊真诚道：
“我此时心里有些乱，竟不知如何是好，秦长老，几位，我王其灼一无雄才二无野心，实力更是低微，所做决定多是为了自保，本也没什么心思来石柱山称王做主，你们不必出题考验，胡月道友果然回不来，但诸位如还当我是朋友，我便在此多住几天，咱们叙叙旧，若是不欢迎，容我与千手道友说几句话，咱们就此别过。”
“王道友！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结识于微末之时，这里就是你的家，额，我们也不是想出什么题，只是……只是上师大人最好打哑谜，我等，我等只想把话说明白些！”曹云野似是没有想到我会对入主石柱山缺乏兴趣，更没想到我没说两句话就说要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的郑燎忽然大笑起来，他一边收起火羽流晶剑，一边笑个不停。
我早习惯了他的这番嘲弄一切的做派，但秦明等人明显是有些受不了了，一个个脸色铁青，正待发作，却听郑燎忽然问道：
“听胡搏说你们中的哪个长老预见了天下将乱的大势，今天看来，恐怕不是，是另有什么高人指点你们的吧？”
沉闷半晌之后，秦明开口道：“不错，此处有上师大人的洞府，存有不少书籍，桌面最后翻阅的一卷书上，有此一笔。”
“哈哈哈！我就说，一个拥有能看透形势的智者的族群怎会如此拙劣，果然还是另有其人啊！”郑燎大笑道。
“那，不知前辈您有何高见？”曹云野压着火气问道。
郑燎收了戏谑之态，感叹道：
“啧啧，你们运气真好，发迹时遇到上师得其教化，上师一走又留下一个烂好人与你们结缘。”
“王道友，我记得你讲过当日上师传道的事，上师除此外，对于青蒙山妖族的安排，不曾提过一个字，对吧？”
我不知郑燎为何突然问这个，思索一番，回道：“嗯，对于今后如何，确实……没提过。”
郑燎早料到如此，毫不停顿又朝秦明问道：“秦长老是吧？敢问上师洞府之中，或者整个石柱山，上师可专门给你们留下了只言片语？”
“这……”
秦明等人明显被问住了，一个个大眼对小眼，默然不语。
郑燎似乎早料到了这个结果，傲然朗声道：
“哼！青蒙山妖族你们听好了，可笑你们早成弃子仍不自知，要么一辈子窝在这石柱山芥子洞中苟延残喘，要么投身这将乱未乱的大势中，为自己争一分天机。”
“嘿嘿！我劝你们选后者，上师的实力最多不过归神期，纵然阵法造诣高绝，可他布下的这处秘境总有被攻破的那天，你们去品丹法会是妖王指引的吧？哼哼！妖王能找到你们，别人也能。”
“啧啧啧，既然藏不住，那就站出来委身一方强者，壮大自身再途其他，王道友暂时已经选择了妖盟，你们若听劝便出山辅佐，若是执迷不悟，那便自生自灭去吧！”
“像遇到上师那样的机缘，遇上一次便是天大的运气，以后就别想啦……呵，大道无限，可天地万物仍竞相争夺，无缘无故就得到的好处不会再有了。”
郑燎的话虽是说给青蒙山妖族听的，可我听来仿若洪钟骤响，这帮妖族得遇上师前辈而得其教化是天大的机缘，我遇上闫如鱼那死鬼又何尝不是？
这方世界已经被诸多强者预言了纷争将始，我和很多散修一样想独善其身怕是难了，这不就依附一方去争去了么！
我之前在鬼藤谷中修炼时从未展开过如此深远的视野，一直到品丹法会后遇上妖王的指点，我才恍然想起来郑燎和宋嫚姝早就有过的担忧和决定——主动投身妖盟。
原来当前实力下的我们，选择并不多……
我看着被郑燎一番话惊的窃窃私语的一众妖修，心说看来灵力强弱并不是全部，见识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这帮妖族修士中两个元婴期剩下的多是俱灵期，此时竟被郑燎这结丹初期修士镇住了！
高人就是高人哈！老鬼自从进入结丹期以后，从品丹法会到现在，我从没感觉他比我灵力弱小的现实，反而仍旧事事依赖……
想到这，我觉得也得说点什么，便将品丹法会之后，妖王花解语单独召见我时对我说过的，有关未来形势的话，几乎一字不落的讲于秦明等人听。
人族有言：人的名，树的影。
妖王花解语的话明显更具说服力，而且他单独跟我讲话这事儿，也让这些本就已经有点六神无主的妖修，高看我了一眼。
秦明等人名明显被说动了……
郑燎戏谑的眼神慢慢转向我，忽而开口道：“刚才是谁说要让王道友‘露一手’来着？”
“额不，不敢……”
“哼！上师传了些什么，你们日后自会知道，今天先让你们看一样东西，恶来、胡搏那两个小足眼拙看不明白，几位长老不会看不明白。”
郑燎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曹云野的话，可他话锋一转，后半句却是对着我来说的，什么意思？
“啧啧，拿出来吧！王道友，此物一出，这些人便没话说了。”郑燎朝我催促道。
“什么……”我还待细问，识海中郑燎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你那根棍子呢？”
桃柳法杖！难道……
我将一根枯木似的桃柳法杖拿出，稍微催动灵力加持，手中法杖瞬间变得如碧玉般青光内敛，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是……万年回风柳？是万年回风柳的气息！”秦明最先惊呼道。
“认，认主了？”
曹云野不敢置信的话一出，周围所有青蒙山长老包括千手和老山羊，竟齐刷刷的半跪在我面前，或者说是半跪在桃柳法杖面前。
“你们……你们这是？”我惊奇道，心说我还没有决定，怎么就先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