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刘南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她眨了眨大眼睛,忍不住开口提醒:“萌萌姐,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值夜班吗,还要喝酒……不会……?”
许萌转过头,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种看透似的平静:“不碍事,科里今晚应该没什么大事,真有什么紧急情况,护士会打传呼机找我的。”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熟悉她的人都能听出那话语底下压抑已久的疲惫和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她似乎暂时将职业的严谨和约束抛在了一边,此刻只想遵从自己的内心,真如青鸟说的那样,压抑的太久了,确实应该释放一下。
青鸟闻言,眼睛却是一亮,她非常了解许萌此刻的心情——那种被琐事、被不如意的婚姻长期压抑,急需一个出口宣泄的情绪。
她太懂这种“去他妈的”时刻了。什么值班,什么规矩,有时候确实需要丢在一边,为自己活那么一会儿。
她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几分怂恿和支持:“许医生说得对,偶尔一次没关系。我知道附近有家小馆子,这个点人少清净,老板娘自酿的米酒味道不错,度数也不高,正好。”
她说着,还悄悄对刘东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在这种时候扫兴。
刘东看着许萌强装镇定却难掩眼底波澜的样子,又看了看明显想陪着放松一下的青鸟,最终只是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这个安排。
他清楚,有些情绪堵不如疏,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冲突之后。
小馆子果然很清静。
推开虚掩的木门,檐下风铃轻响,一股混合着淡淡木质香与酒酿的气息便迎面而来。
店堂不大,只摆了六七张原木方桌,桌面上清晰的木纹在暖黄的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此刻只有靠窗和角落里各有一桌客人,低声细语,并不扰人清静。
空气中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首轻柔的钢琴曲,音符像溪水般潺潺流淌,洗刷着门外带来的喧嚣,更衬得这一方天地格外安宁。
老板娘是个穿着素雅棉麻长裙的中年女子,正坐在柜台后低头翻着一本书,见他们进来,只抬头温婉地笑了笑,并不急切迎上。
待刘东他们自行寻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她才放下书,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递上一张手写的菜单,声音也是柔柔的:“几位看看,需要些什么?”
因为刚吃过油腻的烤鸭,几人只点了拍黄瓜、凉拌笋丝、盐水毛豆几样清爽的小菜。青鸟补充道:“再来一壶您这儿的米酒吧,听说味道很好。”
老板娘微笑着点头应下,不多时便端上小菜,并提来一个素白的瓷壶,壶嘴还隐隐冒着些许热气。“米酒温过了,暖胃,几位请慢用。”
却见许萌伸出手,把那壶米酒推到了刘南身边,然后抬眼看向正欲转身的老板娘,语气平淡地说:“麻烦你再拿一瓶白酒,牌子无所谓,度数必须要高。”
这话一出,桌上几人都微微一怔。连一旁原本漫不经心打量环境的刘东,也将目光重新落回许萌脸上。
她神色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而眼神也依旧是淡淡的。
老板娘也是见多识广,只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温婉的笑容,轻轻点头:“好的,有自家泡的高粱烧,您看可以吗?”
“可以。”许萌简短的应答。
很快,一壶清澈透亮、一看便知酒性烈辣的白酒被老板娘轻轻放在桌子中央。空气中那股甜糯的米香,瞬间被一股凛冽带着锋芒的酒气所取代。
青鸟看着许萌伸手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那透明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映着顶上的灯光,折射出令人心颤的光芒。
她知道,许萌要的,已不是浅酌低唱的微醺,而是一场彻底、干脆的沉沦与释放。
青鸟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酒液灼过喉间,带起一阵滚烫。她抬手又斟满一杯,目光落在对面许萌身上。
许萌举杯的姿势很稳,指尖扣着粗陶杯壁,每次只浅抿一口。可那浅酌的频率却密,不过片刻,杯沿已见了底。
她伸手提过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划出细长的弧线,浓郁的酒香在空气中炸开——那是经年累月沉淀下的醇厚,带着高粱特有的粮食芬芳,却又被时间酿出了刺人的锋芒。
“萌萌姐,你别难过了,天宇哥也是逢场作戏,你别往心里去……”刘南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担忧。
许萌抬眼,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眼底却清冷如常。
“南南,你看我像在意的样子么?”
她端起新斟的酒,目光掠过杯中晃动的光影,“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藕断丝连,说到底不过是在维持两家的脸面。”
她停顿片刻,酒气在呼吸间萦绕。青鸟又是一杯下肚,烈酒烧得她眼角微红,却依旧沉默地看着许萌。
“但既然撞到我头上了,”许萌的声音依旧平静,可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我要不给他点厉害,还当我许萌只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女人。”
酒壶再次被提起,清冽的酒液注入杯中,漾起细小的涟漪。两个穿着军装的女人,在这寻常的夜晚,对饮着一壶足以燃尽理智的烈酒。
一个如飞蛾扑火般痛快畅饮,一个如静水深流般从容浅酌,刚开始那种针锋相对的火药味已彻底抿灭在酒香之中。
酒壶一次次倾泻,琥珀色的液体在粗陶杯里起起落落。待到月上中天,桌上的白瓷酒壶竟已空了。
两个女人从便宜坊到现在,都各自已经喝了一斤多的白酒,虽有醉意,却并不失态,看得刘东刘南直咂舌惊叹。
青鸟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可神志却异常清明。
她支着下巴,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画着圈,唇上那抹胭脂红愈发浓艳,却仍坐得笔直——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军人仪态。
“男人啊……”
她忽然嗤笑一声,声音因酒意染上几分妩媚,“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你给一分,他们就要三分;给三分,恨不得爬到你头上撒野。”
她晃了晃空了的酒杯,目光迷离地投向许萌,“特别是你们这种人家,什么政治联姻?说得好听是强强联合,可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女人?”
她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粗粝,在安静的小酒馆里显得格外清晰。刘南紧张地看向许萌,生怕这冒犯的话触怒了向来骄傲的冰山美人。
可许萌竟没有动怒。
她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轻轻转动着酒杯。酒意让她素来清冷的眉眼柔和了许多,那双总是冰一样的凤眼微微眯着,像是午后慵懒的猫。
青鸟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圈圈涟漪——这些话她从未听人说过,可字字都敲在心上最隐秘的角落。
是啊,她维持着体面,守着名存实亡的婚姻,可谁问过她愿不愿意?李天宇在外风流快活,她却要装作大度得体,凭什么?
这些念头平日里被她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此刻却被青鸟直愣愣地掀开,竟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继续说。”许萌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微醺的软糯。
青鸟得了鼓励,更是放开:“要我说,咱们女人凭什么要忍气吞声?你有事业,有能力,离了他难道就活不成,家族把你往火坑里推,你还得维持着他们的脸面”她往前倾了倾身子,眼神灼灼,“许医生,我要是你,早就……”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许萌看着她因酒意而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虚伪或讨好,只有纯粹的愤慨和不平。
不知怎么,这个初见时觉得过于锐利的女人,此刻看起来竟格外顺眼。
她低低笑出声来,第一次主动给青鸟斟满酒:“没想到,最懂我的,居然是你。”
两个女人的酒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一刻,所有的隔阂和陌生都在酒意中消融。
刘东看着这一幕,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冷一热、看似水火不容的两个女人,几杯烈酒下肚,竟生出这般惺惺相惜的情谊。更不会想到,这个看似寻常的夜晚,会成为她们一生友谊的开始。
许多年后回想起来,他依然会觉得不可思议——那晚之后,许萌和青鸟竟成了最好的朋友,好到可以互相托付性命的那种。
青鸟又仰头灌下一杯,酒液染得她唇色愈发秾丽,眼波流转间漾起粼粼水光。
她双颊绯红如晚霞浸染,却偏生坐得笔挺,那身飒爽军骨与此刻媚态交织成惊心动魄的艳色。
她忽然侧首看向刘东,眼尾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听老狐狸说你打结婚报告了?”白玉似的指尖轻轻叩着桌面,“这日子定下来了吗?”
话音刚落,许萌倏然抬眼。醉意朦胧间,她目光掠过刘南腕间那枚金镯——先前只当是寻常饰物,此刻在灯下细看,才见龙凤呈祥的暗纹在金光里浮动,她心头蓦然透亮,原来刘南偏生喜欢这个镯子,怕不是刘东给的定情物吧。
刘东被问得耳根发烫,正要开口,却见青鸟忽然凑近许萌。两个女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青鸟的指甲轻轻点向刘南手腕:“瞧瞧这缠枝莲的纹样,没有二十年功夫的金匠錾不出这般灵劲。”
刘南羞得脸蛋通红,喃喃的说道“这是刘东她妈妈给的老物件”。
许萌闻言轻笑,冰封般的眉眼彻底化开春水。她执起酒壶给青鸟斟满,琥珀色的琼浆在杯中晃出圈圈光晕“原来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啊。”
目光扫过那枚金镯时,忽然想起自己压箱底的那支翡翠簪——母亲塞给她时,曾说这是留着给未来姑爷下聘时添彩的,可惜那个李天宇连见都未曾见过。
青鸟又仰头灌下一杯,酒液顺着唇角滑落,她随手用袖口一抹,那双凤眼在酒精的蒸腾下亮得骇人。
她身子微微晃了晃,却猛地用手撑住桌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眉倏地一挑,目光如刀子般直直刺向刘东:
“刘东——”她拖长了调子,声音因醉意而愈发妩媚,“你要好好待刘南,听见没?”
她手指隔空点了点他,“要是敢像刚才那个李天宇一样混账……”她说着,一把揽住身旁许萌的肩膀,许萌被她带得身子一歪,却也没有挣脱,只是扶住了酒杯。
“我和许医生头一个不答应!”青鸟说得斩钉截铁,下巴扬起的弧度带着几分倨傲的威胁。
许萌被她揽着,也郑重地点了点头,素来清冷的面容此刻因酒意和激动染上红晕,眼神却异常坚定:“对,绝不答应。”
刘东一口酒差点呛在喉咙里,心里那股憋屈劲儿直冲脑门。他看着青鸟那副义正辞严的模样,腮帮子都咬得发酸。
这女人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好像彻底忘了当初两人滚过多少回床单的那码事了。
刘东被三道灼灼目光盯着,忙不迭点头如捣蒜:“自然自然,我肯定好好待她……”话音未落,青鸟的手指已敲上他面前桌面,发出清脆声响。
“光点头算什么?”
青鸟身子前倾,醉眼迷离却透着精光,“婆婆连传家宝都拿出来了,你这当男人的倒沉得住气。”
她红唇一勾,嗓音里淬着蜜糖般的毒,“戒指呢?可别告诉我们还没准备?”
许萌闻言也抬眼望来,琉璃似的眼珠在灯下泛着冷光。刘南虽垂着头,耳尖却悄悄竖起。
刘东喉结滚动,掌心沁出薄汗。他瞥见青鸟眼底那抹熟悉的狡黠,恨不得当场把这搅局精按进酒杯里——当年滚床单时怎么没发现她这般难缠?面上却堆起春风般的笑:“正在准备,总要寻枚配得上南南的……”
“哟——”青鸟拖长调子打断,手腕撞在酒壶上,“现挖金矿都该挖到了吧?”
她突然探身揪住刘东衣领,茉莉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要不要我教教你,求婚戒指该戴在哪个手指?”
刘南惊呼声中,刘东被拽得一个踉跄。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青鸟指尖的滚烫,他僵着脖子赔笑:“姑奶奶饶命,真在准备了……”
“咯咯咯。”看到他的窘样,连性子一向冷淡的许萌都不禁笑出声来。
刘东望着三张神色各异却同样逼人的姣好面容,只觉今夜这关怕是要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