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骤然开始折叠，宋归程像被描摹在黑色画纸上的人，有只手将那张画揉捏，连带着画上的人一起被团成一团，五脏六腑都在扭曲，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宋归程在翻山倒海的眩晕感中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他已经回到了旅馆的房间。
比画面更先到来的是味道，浓烈到不能忽视的苹果酒味道充盈了整个鼻腔，将闻到的一切都染上酸甜气息，说不上难闻。
只是一想到那瓶苹果酒是用人头酿出来的，宋归程就恶心坏了。
直播间内：
【主播又活过来了？】
【什么叫活过来了，我家小橙子根本没死，溯魂的bug罢了。】
【可是别的玩家都正常啊，你确定是溯魂的bug，不是你家主播的bug？】
【很有可能。】
【动不动就黑屏，什么毛病，溯魂你能干干，不能干滚。】
【滚出来解释啊！这时候你装死了？@溯魂官方】
【赚了我们那么多钱，这点bug都修不好？@溯魂官方】
……
【部分言论涉及溯魂游戏，已对主播屏蔽。】
接下来的评论十分统一，骂溯魂，骂狗平台，骂万恶的资本家，骂天骂地骂它娘。
其实第一次黑屏的时候就有观众提问了，溯魂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副本出现了bug，正在维修，可是修到现在都没修好。
观众们实在对黑屏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太过好奇，不少人以截屏或者录屏的形式记录下黑屏的过程，传到网络上请神通广大的网民们一起分析。
溯魂论坛里有个热度很高的帖子，名叫《让我们扒一扒总是黑屏的那个主播》，楼主详细记录了每次黑屏前后的画面和黑屏的时间，像用显微镜观察一样进行分析。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副本里发生了一些事，导致能量波动异常，影响到了直播设备，而事情的起因正是那个名叫宋归程的主播。
随着黑屏的次数越来越多，宋归程的人气也一路水涨船高，成为一个还在c级就名气远扬的主播。
别人出名，强者靠实力，弱者靠运气，而宋归程不一样，他靠黑屏给自己带了波流量。
然而当事人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行走的bug。
这件事官方始终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根据溯魂以往的尿性，观众们明白了，这个bug溯魂既没办法解释，也没办法解决，不然不至于直接装死。
一到黑屏的时候，屏幕上就冒出一行字：为了不影响贵宾们的观看体验，请贵宾移至该副本其他玩家直播间继续观看。
然而，官方越是这么说，越是激起观众们的逆反心理：你让我走，嘿，我还就不走了，我就看这个！
所以之前宋归程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很快就从几千涨到万，达到了触发生死赌局的条件。
只是凑热闹的多，能看下去的少，毕竟宋归程是规规矩矩走解密流的，比屠杀流、作死流、颜色流还是少了很多看点。
留下来的大多数要么是喜欢看推理的，要么是被宋归程颜值圈粉的。
总体来说，宋归程的人气比同等级的玩家高得多，但是距离大主播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同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为高人气主播的宋归程侧躺在床上，思绪仍处在朦胧间，已经下意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黯淡的月光从窗户里流淌下来，照亮了房间的一小块地方，其余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的夜里。
小花伏在他枕边，用床单的褶皱当枕头，和宋归程面对面静静地睡着了，只是眉头还皱着，嘴里轻声呢喃着“妈妈”两个字。
宋归程心生爱怜，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两下小花的脸，直到她紧皱的眉头松开，呼吸声渐渐平缓下来。
他看了眼手表，时间指向凌晨一点半，宋归程怔了下，他进入暗道的时候就已经凌晨一点了，现在怎么可能才一点半？
随后立即反应过来，这个手表只有在副本内才会转动，这只能说明，可能从他看到树上的荧光那一刻起，他就不在副本里了，而是进入了一个独立于副本之外的异度空间。
他回忆起坠在树枝上的张运成和赵思明的灵体，人死之后，灵魂会被那棵树吸收。
“神迹降临的苹果树……”宋归程把回忆里的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蓦的冷笑一声。
究竟是神迹降临，还是恶魔陷阱？这世界上有什么神，是需要人命来喂养的。
他妈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神明！宋归程心里轻嗤一声，不像巫止……
不对哦，巫止一开始也想要他的命来着……宋归程眨眨眼睛，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如此想来，艾伦没有骗他，旅馆里真的有一棵“神迹降临”的苹果树，那么仪式这件事大概率也是真的。
这两个线索十分重要，且不那么容易被挖掘，艾伦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告诉他了，这是为什么？
他曾经怀疑是不是又是巫止的意识附着，可是立马就否决了。
自从他成为巫止的信徒后，就和巫止之间存在着某种感应，他在艾伦身上完全没有感觉到巫止的气息。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更何况是在如履薄冰的副本里。
宋归程的直觉告诉他，这两条线索只是钓鱼的人放下的饵料，而拿着的鱼竿的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岸上，看着他这条鱼试探、游离，似乎笃定了他会咬钩。
的确，哪怕知道这是鱼饵，他也不得不咬下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将计就计。
谁说鱼一定会被鱼竿钓上去呢，只要咬力足够，拿着鱼竿的人也会被反拖下水。
宋归程摩挲着自己的小拇指，眼眸微微闪了闪。
他思索着翻了个身，突然被口袋里的东西硌了下腰。
宋归程坐起来，把口袋里的东西摸了出来，看清楚的那瞬间，他神情微变，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上的东西——这是他把储为打晕之前，还给储为的苹果项链。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储为塞进了他的口袋。
吊坠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脏，引起他一阵心悸。
狭窄的房间里流淌着浓厚的黑暗，和月光泾渭分明。
“硌巴硌巴”，宋归程听到一阵硬物嚼动的声音，他下意识看过去。
之前想问题想得太入神，以至于他完全没察觉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或者说，那个人的存在感太微弱了，很难被察觉。
宋归程试探着开口：“储为？”
“啪嗒啪嗒”，脚步声响起，暗影笼罩的人从角落里走出来，随着走动，月光打在他脸上，将他的脸照得一片惨白，只剩下黑色的眼珠。
还是那双狐狸眼，凌厉而锋锐，储为脸上没表情，嘴巴轻微鼓动，嚼着什么东西，他开口应了：“是我。”
他们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床边，静默的月光在两人之间流淌，给储为的脸镀上一层朦胧的影子。
事到如今，隐瞒也失去了意义，宋归程直接开门见山道：“加尔文·维卡萨？”
听到这个名字，储为脸上竟露出片刻恍然的神情，良久，他摇摇头：“他已经死了，我只是一丝残魂而已，因为怨念存在着。”
听到面前的人的解释，宋归程有一瞬伤感，那个名叫加尔文的男孩，早就已经去世了。
大概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虽伤感，却不惊讶，可是直播间的观众已经被这个重磅消息雷炸了：
【？？？？？？？？】
【不是，他说的是哪种语言，怎么每个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副本的某个npc混进了玩家的队伍，是这个意思吗？】
【大概、也许、可能，是的。】
【我以前看的都是假的幸福旅馆副本？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一出，这他妈根本没在原定的题目里创建副本啊！】
【c级副本都A了，能一样吗？】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种例子。】
【不是，关键是，以前能混进玩家队伍里的都是核心npc啊！可是加尔文以前都是背景板，跟在旅馆夫妻后面的小喽啰！我说为什么这个副本还没出现呢，感情在这儿等着我？】
【等会儿等会儿，他妈的，这个叫储为的玩家的直播间还开着呢！我靠！还有画面！什么时候假扮成玩家的npc还能开直播了？】
【不然我能那么惊讶？】
【我还是更好奇这个npc加入玩家队伍里干嘛？作为npc，哪怕不是核心npc，他原本的身份力量也比玩家强大得多啊！！】
【突然有一种，等了那么久黑屏很值得的感觉。】
【姐妹，我懂你意思，值回票价了！】
【从储为直播间过来的，作为他的老粉，我可以很负责地说，在直播的的确是储为本人的账号。】
【离奇了。】
【突然兴奋！我就喜欢这种脱轨的剧情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我们楚楚死了？不要啊呜呜呜。】
【解释一下：楚楚，我们对储为的爱称。】
直播间的观众们看着人高马大的储为，沉默了。
【不懂狐狸眼的人有难了，我们最喜欢看楚楚被吓得红眼眶的样子了。】
【我本来以为楚楚性情大变是失恋了，还伤心了，这下好了，是被npc附身了。】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你们刚才怎么不说？】
【我们说了，可是发出去就是一堆乱码 微笑.jpg】
【可以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吗？@溯魂官方】
【问他不如问狗，高级副本根本不是它能控制的，它也是给高级副本当狗的。】
……
【以上部分言论涉及溯魂游戏，已对主播屏蔽。】
【以上部分言论涉及剧透，已对主播屏蔽。】
直播间的人数涨得很快，不过宋归程没有注意，他问加尔文：“真正的储为呢？”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宋归程不希望加尔文真的害死一个无辜的玩家。
加尔文似乎从他的眼睛里察觉到了这种情绪，他抿了抿嘴唇：“储为没有死，他的意识暂时封存了，我走之后，就会醒过来。”
宋归程点点头，他还有很多问题，一时间不知道该问哪个。
加尔文半蹲到地上，凝眸看着宋归程无意识抚摸小花脑袋的动作，轻声说：“你可以慢慢问。”
“嗯？”宋归程手掌托住下巴，“之前不能说，是因为某种限制吗？”
加尔文“嗯”了一声：“在你们发现之前，我不能主动说。”
虽然如此，他还是竭力地帮助了宋归程，苹果吊坠帮他抵挡过精神攻击，也让他认出了储为真正的身份。
他也用自己的办法告诉了宋归程，杀掉女主人会加快其他npc异化的速度，甚至让副本崩坏一部分，到时候他们的处境只会更危险。
宋归程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十分不解：“为什么帮我？”
加尔文沉默片刻，他弯下腰，一只手抓着床沿，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宋归程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模仿着抚摸的动作：“很温暖，很喜欢。”
他做过很多次梦，大多数情况下，梦里的场景充斥着责骂和抽打，还有无尽的黑暗和遍地流淌的鲜血。
只有那么一次，有一双手将他抱起来，抚摸他的头，给他喂了一颗糖，力度柔软舒适，那个梦让他久久不愿醒来。
加尔文在梦里见过那双手，白皙纤细，骨节优美，柔韧且充满力量。
看到宋归程的第一眼，他就确定了。
诧异的神情凝固在宋归程脸上，加尔文描述的场景，和他回溯的第一个场景一模一样，当时他的意识还能凝结成实体。
他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玉珠，久久说不出话来。
“是梦吗？”加尔文声音很轻，睫毛微微颤抖。
宋归程又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那种飘渺的希望。
月光和黑暗一起荡漾，泾渭分明却又密不可分，加尔文屏息等待着。
这次他没等太久，宋归程摸了摸他的头，眼眶有些发酸：“不是梦，我真的有出现过。”
人类认为现在可以影响遥远的未来，认为时间不可回溯，一去不复返。可是谁又能确定，我们所处的现在，就不可以补救过去的遗憾呢？
时间，本就是人类赋予变化或永恒的概念，不是真理，尚未检验。
更何况在这个本就奇怪的世界。
加尔文此刻温顺得有些过分，眼角眉梢的冷厉都化作一种轻微的动容，语气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哽咽：“太好了，幸好不是梦……”
他童年体验到的所有痛苦都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随着浪卷浪舒，一次又一次舔舐他，淹没他。
幸好苦涩中包裹着一丝甘甜，寒冷中残留着一抹温暖，让他不至于被怨恨吞噬，失去所有神智。
如果连保持神智都做不到，他就更没有办法为自己报仇了。
宋归程问：“是你的项链把我带到过去的时光里的吗？”
加尔文迟疑地咬了咬嘴唇：“我不能确定，按理说活人碰到苹果树就会被吞噬。项链只是我之前的依附物，没有那么强的能力和它对抗。”
宋归程瞥了眼手腕上的玉珠，下意识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只是巫止的存在不方便透露，他也没再解释。
现在他思考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为什么他在过去的场景里碰到苹果项链主线任务就完成了，在现在的场景里就没有作用。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加尔文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宋归程则是在考虑事情，一时间两人都没开口。
加尔文，或者说储为，头上的卷毛很软，手感很好，宋归程一边想事情一边揉，加尔文也没有提醒他，任由面前的青年把自己的头发揉成鸡窝。
“我们或许不是要找到苹果，而是要找到你……”宋归程看向加尔文，一眼就瞅到了自己盘出来的鸡窝，立马把手收回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给他理了理。
加尔文似乎没有注意到宋归程的小动作，眼里满是疑惑：“什么叫找到我？”
宋归程盘起双腿，手里吊着那个苹果项链：“你应该知道我们的任务是找到苹果吧？”
加尔文摇摇头。
宋归程卡壳一瞬：“没事，你现在知道就行了。”
他继续问：“你去世之后，灵魂是不是依附在了这个苹果项链上面？”
加尔文点点头。
“我在回溯的场景里拿到了这个项链，系统判定我完成了主线任务，当时系统给了我两个选择，是否脱离副本。”宋归程敲着膝盖，“一般情况下，系统会直接脱离，这次给了我选择，我怀疑只有在那个场景中，我拿到你的苹果项链，才算完成主线任务，一旦回到现在，判定就会失败。”
“这个苹果项链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后来会成为你依附的物品，假如当时我选择脱离副本，那么你就没有依附的地方，很快就会消散，对不对？”宋归程迅速把几条线索连成线。
加尔文专注地听着，偶尔流露出疑惑的目光，不过也没有开口打断宋归程的思绪。
宋归程：“我的推测是，找到苹果并不是找到要找到苹果，也不是要找到苹果项链，而是要找到你依附的东西。之前是苹果项链，所以是找到苹果。现在你没有依附在苹果项链上，找到苹果也没有用了。”
他说：“我怀疑，系统给我们的任务，本意上根本不是让我们找到苹果……”
宋归程直直看向加尔文的眼睛，目光沉沉，一字一顿道：“而是，让我们杀掉你。”
此话一出口，房间里更安静了，死寂般的安静。
加尔文攀着床沿的手紧了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只有一个问题。”
宋归程：“你问。”
加尔文：“系统是谁？主线任务是什么意思？”
宋归程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真心实意地“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