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安局出来，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刘嘉是专业记者，信息收集又齐又广，他带出来的内幕着实给了当地警方相当的震撼。
洛南也提供了来自不同视角的陈述，三名警察疯狂敲键盘，接力记录他们提供的案情线索。
“上个月才刚捣毁了两个窝点，没想到眼皮底下还藏着一只大老鼠。”
警方对此高度重视，十几名刑侦经侦警察通宵达旦，全力追查案件，不放过任何相关人员，同时下达了对银脉公司内部的搜查令。
刘嘉自己经营着一家新闻自媒体账号，得到警方的传播许可后，他将更多的详情通过录音和文字版上传到了网络媒体，一时间引起全网震动。
洛南打开手机，置顶的十条热搜有七条与家属区、银脉公司有关。
由于甲区的领导者没有抓到，警方特意要求刘嘉不要传播器官交易的内容。
但仅仅是家属区的一些事迹，已然激起了强烈的民愤。
“普天同庆！这帮诈骗犯终于被抓了，我父亲信以为真，天天带我去看市区的楼盘，为这事差点和爷爷奶奶断绝关系了。”
“我也是，我外婆特别信这个，连祖传镯子都卖了往里搭钱。”
“这么拙劣的谎言都有人上当啊？凭什么你发财我打工呢？说到底是因为自己贪心。”
“体罚、电刑、监禁，这就不是豫xx院翻版吗？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样的机构存在！”
“这些人就该死绝！”
“有那么夸张吗？我老家就有一个小孩，偷家里钱去鬼混，送进去才两天就学好了，现在都快考上清华了。”
“艹，把你给漏了，你和他们一样都该死绝！”
“最可恶的难道不是把自己家人送进去的蠢货吗？不仅自己败光财产，还害人害己，没有他们姑息养奸，那帮骗子也不敢这么猖獗！”
“我是受害者之一，时隔这么久，终于有人听我们发声，我真的很感动，我以性命发誓报道全是真的，而且远不止这些。”
“真可怜，心疼你的遭遇。真应该把那些妄图改造别人的家伙送进去，让他们自己尝尝电刑的滋味。”
“拒绝暴力改造！”
“……”
网络上说什么的都有，洛南关闭手机（原来的手机被家属区没收了，他买了一台新手机），图个清静。
没有亲身经历的人，很难与受害者共情，他们甚至会攻击受害者，认为他们软弱、愚蠢、贪婪，才会被不法分子钻了漏洞。
哪怕是有一个路人走在路上玩手机，旁边商家的招牌砸中了他，也会有网友不去指责商家没有固定好招牌，而是骂那个路人为什么走路玩手机不好好看路。
网友群情激愤，到最后表达出来的仍然只有情绪。
网上吵得昏天暗地，恨不得当场补强律法，但最初三个月后他们马上淡忘了此事，又追着某个偷税漏税的明星发表真知灼见去了。
但这正是刘嘉努力的方向。
他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揭露真相，可能只为了提醒哪怕一小部分人，不要陷入不可自拔的陷阱，不要走上无法回头的歧路。
洛南可以理解他。
无论是帮助到的人，还是解决问题的人，其实都是沉默的大多数，世界正是如此默默地运行着的。
不过很难判断汪律师属于哪一类。
洛南从公安局出来，看到他蹲在门口，用小号在网络上转移火力，说智障奴工的案子就没人管了吗？
有人回复他，大家都在讨论诈骗团伙，你别在这扯东扯西。
于是汪律师给他长了一大篇话，骂道家属区的事固然恼火，难道苦难也分大小，略逊一筹的案件就活该被人遗忘？
做笔录的时候，汪律师惜字如金，表示自己不了解内幕。
此时倒和网友激情互喷，打字神速。
他的态度真叫人捉摸不透。
刘嘉是最后一个走出公安局的，汪律师关掉手机，站起来盯着他。
刘嘉被他看得不自在，翻了下眼睛说：“你怎么跟个怨妇一样？律师费我会回头补你的。”
汪律师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说出这句话时，几乎所有人都听出这是赤裸裸的敲诈。
“行行行，我再请你一顿饭，可以了吧？”
汪律师一点也不客气：“可以。”
刘嘉爽快地捎上了洛南：“洛兄，一起吧。”
“好。”
有人请客，焉能不去呢？洛南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正当众人准备离开时，公安局内又走出了一个人，是之前在长雅医院遇见的小说家。
“哟，你还在呢？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刘嘉挑了挑眉。
洛南也很意外，按理说小说家跟家属区的案子几乎不沾边，没想到审讯到了现在才走。
小说家仍有几分木讷，可能是昨晚给他带来的惊吓太足，至今没回过魂来。
听到刘嘉的问话，他迟钝地抬头，等了几秒视线才有了焦点。
“哦，他们问了很多医院的事情。”
“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提到了重山医疗服务公司，他们之间可能有资金来往。”
“重山？”
洛南觉得这个词很耳熟，没等他继续问，刘嘉勾住小说家的肩膀。
“昨晚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过，走，请你吃饭去。”
“不，不必了吧？”
小说家想要推辞，他似乎不习惯去公共场所待着。
“走吧走吧，吃顿饭不会死人的。”
刘嘉把小说家拉上，又扭头对洛南说道：“你那个胖哥们呢？叫上一起吧，咱们几个幸存者一起搓一顿。”
汪律师幽幽道：“你的钱包受得住吗？”
“钱什么的还可以再赚，我这人就是这样，多活一天就是赚到，干嘛不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小说家似乎是被他的话触动，眼底多了一点光彩。
洛南打电话叫来大冬，一个小时后，他们在一家海鲜粥饭店门口聚齐。
大冬带来了老陈，他看上去又瘦了一圈，不过精神头挺好。
“还好你电话打来得早，不然我和老陈已经打算按你说的，离开下沪市去别的地方了。”
洛南微笑着，向他解释：“是这位刘嘉同志想请你吃饭，不吃白不吃嘛。”
大冬向刘嘉点了点头，又解释道：“这几天一直是我照顾他，不方便留他一个人。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的那份我会出钱的。”
刘嘉豪爽地摆手：“没事，多一个人怕什么，送佛送到西，请客请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