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看着萧明瑄身上缠绕的绷带，率先开了口，“疼吗？”
萧明瑄立刻接话，“疼啊，你这箭术愈发精进了。”
这些年他虽出不来，但有关羲和的消息却一字不差地全数送到了他的案头。
他知道小姑娘拜了徐国公为师傅，承了对方万中无一的箭术。
羲和没说话，反而伸手抚上伤口处，眼眸微微一缩，手底下用了些力气。
萧明瑄的唇边溢出一抹痛呼声，鲜血涌出，渗透了纱布，或许是太过用力，羲和的指尖也沾了些许血色。
南宫宴张了张嘴，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说。
这姑侄俩是一个脾气。
“痛。”伤口被故意崩开的痛苦无异于再捅一刀，萧明瑄额头上已然冒出了几滴汗，顺着脸颊留了下来，但却无人在意。
“痛？”须臾之后，羲和忽然轻笑一声，但眼底却无半丝笑意，“原来靖王殿下也知道痛啊，本宫还以为靖王爷是铜墙铁壁，是块石头呢。”
一口一个靖王殿下，一口一个本宫，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道跨不过去的银河，两两相望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萧明瑄知道羲和心中有气，更是不敢回嘴，生怕将人气走了。
“羲和，我……”萧明瑄想开口说两句别的什么，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人，如今却陌生得紧。
“不知道从何说起？”羲和仿佛是心知肚明对方想说什么，“既然不知从何说起，倒不如来听我说说。”
萧明瑄心头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羲和一点点地掰开萧明瑄的手，想要将自己的手解放出来。
萧明瑄眼眸一缩，手底下用了些力气，羲和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在已然出血的伤口上又狠狠地摁了一下，惹得对方痛呼一声，手下下意识卸了力，趁着这个功夫，羲和快速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不成想小姑娘竟然如此，萧明瑄一时没了主意，便借着伤势来博取同情，“羲和，你可真狠啊，再来一下我怕是真的要血尽而亡了。”
“箭是我射的，伤是我看的，你觉得这里还会有谁比我更清楚你的伤势？”羲和全当瞎了，没看见对方可怜巴巴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
萧明瑄失笑一声。
他怎么忘了小姑娘会医术的事。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再开口，萧明瑄是生怕再惹人生气，羲和则是陷入了会议，一股可怕的静默在整个房间弥漫开来。
炎暑七月，外头吹来的风也燥热的紧。
“萧明瑄，十年了。”日子便是如此，若是细数，便觉得分外难熬。有时半梦半醒，羲和会分不清这是天朔还是灵界，“我曾以为我们会如少时那般一直相伴下去，直到兵临城下，我才知道当初我错得有多离谱。”
萧明瑄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羲和笑了笑，怅然地舒出一口气，“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其实我都知道。七杀阁，离花宫，那年除夕南离的刺杀，崖底那批送往皇城的兵器也根本不是送往安远王府的，而是给你的。”
你以为你手段高明，其实是我心甘情愿。
出了姜忠国的事后，所有人包括羲和都顺理成章地以为那批兵器是送往安远王府的，时机卡得刚刚好。
若非景元帝当年留了个心眼，派人查了查，怕是也不知道那批兵器背后真正的买主是年仅十岁的萧明瑄。
萧明瑄低着头，哑声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羲和全当没看见对方的异样，却也再懒得细数，“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吧，具体的忘了。但我更想知道另一件事，当年悬崖边所谓的被追杀是不是……你自导自演？”
萧明瑄深知这个问题的厉害，闻言摇了摇头，“不是我，我没想杀你，是那群人自作主张想用你威胁景元帝，才会出了此事。”
“但你认识那些人，他们也认识你，对吗？”羲和忽然抬头望着萧明瑄如墨的双眼，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眼底不断涌起的疯狂，心里骤然笑了笑。
萧明瑄一僵。
只一瞬，便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羲和唇边溢出一抹苦笑，“我曾以为我是最好的做戏高手，但跟你比起来，真真是望尘莫及。”
曾经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乱转，当年的生死相依在这一刻都成了彻彻底底的笑话。
萧明瑄的嗓子仿佛被灌了铅一般，生涩得紧，“羲和，我虽认识那些人，但无论是掉下悬崖还是带你走出崖底，都是真心的。”
他的解释显得分外苍白无力。
羲和低下眼睑，沉默片刻道：“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没什么必要了。”
她缓缓起身，错开了萧明瑄想要拉住自己的手，道：“南宫先生照顾他吧，本宫先走了。”
萧明瑄面上满是焦急，撑着孱弱的身体挣扎两下下了床，伸手抓住了羲和被风吹起的一片衣角，言语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祈求，“羲和，别这样。”
一股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打得萧明瑄差点晕过头去。
羲和没回头，反而说起另一件无关的事来，“你身上的蛊毒，我帮你解了。”
只一句，便让萧明瑄如遭雷轰，颤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挺早的了，你第一次不舒服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萧明瑄以为是给柳原治病的那一次，但其实更早，早在大风寨的时候，萧明瑄无意间露出一抹痛苦被羲和捕捉到了。
羲和忽然低头笑了笑，“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但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便装作不知道，我总想着只要我还在，你也在，我终有一日会化解你心中的仇恨，让你感受到世间的温情，但好似……一切都是我的痴心妄想。”
人人都说少时的羲和傻乎乎的，往一个敌国质子身边靠，但恰恰她才是最清醒的那一个。
她手持《帝王策》，知道发生在年少的萧明瑄身上的所有事情。
最初或许是作为神主的责任感使然，她想拉对方一把。
后来渐渐相处之下，她只想再多做一点，再多一点。
她就能将那个生来就坠入深渊的人带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