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党委委员丁刚看到东投集团纪委书记邹新民带着文书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宣布对自己实行“双规”处理。他顿时万分不解和愤怒,急忙问道:“邹新民,你总要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吧,为啥就把我‘双规’?”
邹新民以前只是临平县的副县长,丁刚在市公安局担任常务副局长的时候,根本看不上邹新民。
邹新民到市里来开会,碰到丁刚,老远就堆着笑脸打招呼,丁刚往往只是从鼻子里“嗯”一声,脚步都不带停的。
后来邹新民到了东投集团担任纪委书记,算是平调,但在丁刚看来,从政府实职部门调到市属企业,还是搞纪检这种“得罪人”的活儿,明显是坐了冷板凳,更是不把邹新民放在眼里。
这里面确实有缘故。市委副书记林华西是临平人,有意提携老乡邹新民,几次在合适的场合向于伟正书记推荐过。但奈何市委书记于伟正对这种裙带关系、地域圈子极为抵触。于伟正书记是组工干部出身,年轻时就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熟读《资治通鉴》《二十四史》,对历史上党争和山头主义对一个地方政治生态的严重危害了然于胸。
他回东原市主政,一个重要考量就是这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阻碍了发展,特别是像东原这样的贫困地区,再不打破这种垄断,老百姓的日子更难有起色。所以,于伟正书记也有意压一压邹新民这类被认为是“某条线”上的人,致力于打破山头主义在东原的垄断势力。
于伟正多次在市委常委会和组织工作会议上强调,要拓宽选人用人视野,挖掘培养那些没有背景、但踏实肯干、有培养潜力的优秀年轻干部、平民子弟。丁刚呢,出身于政法系统干部家庭,父亲是市政法系统退下来的老干部,虽然只是正县级,但在东原政法系统经营多年,人脉关系是有的。
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丁刚自身业务能力也还过得去,若不犯大的错误,完全有可能在正县级实职岗位上继续发挥作用,甚至再进一步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可惜,他没能把握住自己。
丁刚看着邹新民,站起身来,满眼认真地说道:“邹书记,咱们两个关系可不一般,大家都认识,凭什么‘双规’我,给我一个理由!”他这话带着几分套近乎,也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质问,似乎想提醒邹新民别忘了以前的地位差距。
邹新民从头到尾就参与了对曹河县问题的复查倒查工作。曹河县的干部之前因为罗腾龙、黄桂那条命案,已经被整顿过一次。特别是原县委书记、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被调查之后,整个曹河政法系统人心惶惶,有种人人自危的感觉。这次市里下了决心要深挖,调查组进驻后,氛围更加紧张。曹河县公安局那些参与过逼死黄桂一家三口的干警,面对组织的审查,没有经过太复杂的程序,基本上都交代了。他们都指认,是当时还是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的丁刚,亲自打电话或者通过中间人递话,授意他们必须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尽快将罗腾龙赠送给杀人犯黄桂的那50万元追回来,不能留下任何手尾。
那个时候,丁刚在市公安局权势正盛,是实际上的“二把手”,说话比一般的副局长管用多了。曹河县公安局领导班子一方面想巴结这位市局的实权派领导,另一方面也觉得这是“上面”交办的重要任务,自然不敢怠慢,也就穷尽了一切能想到的手段。他们不仅对黄桂的父母进行轮番审讯、不让睡觉,还用了各种羞辱人的法子,甚至把黄桂媳妇的手铐在窗户铁栏杆上,让她站不直也蹲不下,极度难堪。
最终,钱是追回来了,但黄桂的父母和媳妇,三个活生生的人,不堪其辱,觉得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相继投井自尽,造成了轰动一时的灭门惨案。当时为了平息舆论,后来又只是匆匆处理了曹河县的几个责任人,但丁刚这个真正的幕后指使,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被深究。
邹新民知道,这次丁刚必然是牢底坐穿,看着丁刚还在装糊涂,叹了口气,说道:“丁刚同志,你真的是丧心病狂。”
丁刚听到“丧心病狂”这四个字,像被蝎子蜇了一下,马上激动地揪着自己身上的警服领口,说道:“邹新民,你什么意思?我是人民警察、人民公安,你怎么能说我丧心病狂呢?你这是在侮辱我这身警服!”
邹新民见他还在狡辩,也不再给他留面子,直接揭开了盖子:“是啊,丁局长,实话告诉你吧,曹河县公安局上至局长、副局长,下到具体经办的中队长、普通民警,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们之所以对黄桂的父母和媳妇采取刑讯逼供,都指认是你授意干的呀!是你说的,‘要不惜一切代价,穷尽一切手段,尽快把赃款追回,消除影响’!”
丁刚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是强作镇定,自然不肯承认,马上反驳道:“邹新民,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是市公安局的党委委员,我那个时候是常务副局长,每天多少大事要处理?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直接去指示下面县局办这种事情呢?再说曹河县公安局的基层同志,他们有什么资格直接向我汇报?一个小小的县级公安局长,哪有资格随时和我见面?你这分明是栽赃陷害!”
邹新民摇了摇头,语气沉痛地说:“丁刚啊,你太狂了,太狂妄了,总觉得天老大你老二,谁也拿你没有办法。我参与了整个调查审讯过程,我告诉你,丁刚啊,你这不是在工作,你这是在犯罪!是活生生地把人给逼死啊!三条人命,就因为你的一个指示,没了!这是严重违反党纪国法的行为。党的政策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依法办事,可到了你手里全念歪了。组织上当初怎么会让你担任公安局的副局长,我真是搞不明白。公安局的名声,我们东原市干部队伍的形象,都被你这种害群之马给败坏了!市委和市纪委联合作出的决定已经向你宣读了,来吧,把丁刚带走!”
丁刚见邹新民动了真格,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知道事情恐怕真的败露了,但他岂能甘心就这样被带走?他立刻情绪失控地试图推开靠近他的两名纪委年轻干部,嘴里嚷着:“我不服!我看你们谁敢,我要见领导!你们这是打击报复!”
纪委和反贪局这次来的干部是做了充分准备的,考虑到丁刚的身份和可能出现的对抗,特意选派了六七名身强力壮的年轻同志。一看丁刚要动手,旁边几个小伙子立刻一拥而上,丁刚刚开始推搡了两下之后,大家遍不在客气,熟练地将丁刚按倒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桌面上的文件、茶杯被扫落一地。检察院随行的同志随即掏出明晃晃的手铐,“咔嚓”一声,直接铐在了丁刚的手腕上。
邹新民看着被按在桌子上、脸色涨得通红的丁刚,语气复杂地说道:“丁刚同志,咋说你以前也是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是老公安了,你能不能自尊自爱、有点骨气?一会儿我们就这样把你带出办公室,你让局里的同志们怎么看你?你好歹还是公安局的领导啊!给自己留点体面吧!”
冰凉的触感和现实的屈辱让丁刚迅速冷静了一些,他马上软下口气,说道:“哎呀,新民书记,误会,都是自己人。快,马上把手铐给我解下来。我要见李局长,我要见李市长,我要见李尚武市长。我要向李市长当面汇报情况!”
邹新民沉吟了一下,说道:“丁局长,恐怕李市长现在没有时间见你。我们刚才已经按规定把情况向你们公安局党委通报了,本来按照方案,是打算在党委会上当着全体党委委员的面宣布对你的决定。是李尚武市长考虑到你曾经是局的常务副局长,是老同志了,提议给你留些面子,才改到你的办公室单独执行。怎么,这面子你还不想要?”
丁刚挣扎了一下,喊道:“李市长给我面子,我感激!但这个事都过去了多长时间了?那罗腾龙人都枪毙完了,案子早就结了,你们现在翻旧账,这明显就是有人借题发挥,搞打击报复!我不服气,我坚决不服气!”他喘着粗气,“如果你们不让我见李市长,把话当面说清楚,我坚决不走!”
邹新民心里清楚。丁刚是市公安局的党委委员,资格老,关系盘根错节,在东原经营这么多年,黑白两道、三教九流都有接触。自己虽然是按程序办事,但毕竟是来给市纪委打前站、具体执行的,并不是市纪委的副书记或常委,位不高权重不重。丁刚背后还有哪些人,水有多深,谁也说不准。虽然按理说组织上决定了,没人能对自己怎么样,但官场的规矩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自己跟前这个丁刚,虽然看样子牢底坐穿的可能性很大,但也没必要把事做绝,结下死仇。邹新民想了想,说道:“这样吧。”然后转身看向一个带队的老成些的纪委年轻干部,“小张,你上去请示一下李市长,看看李市长是否方便下来一趟,让咱们丁委员好好地听一听李市长的教诲吧。把情况简要汇报一下。”
李尚武正在楼上的办公室,心里也并不平静。丁刚被双规,对市局来说算不得什么光彩到底事,甚至是在于伟正书记那里表示了支持的。但毕竟共事一场,丁刚落得这个下场,他心头也有些复杂。
听到纪委的同志汇报说丁刚情绪激动,坚持要见自己,李尚武想了想,毕竟同事一场,虽然丁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在他即将被带走的时候,不让他把话说出来,显得自己这个局长太过无情无义,也容易让局里其他同志寒心。
他拿起衣架上的警服常服,一边穿一边说:“走吧,我下去一趟,看一看丁刚同志还有什么话说。”说着,李尚武带着刘建国,一行人来到了楼下丁刚的办公室。
丁刚的办公室门口,左右各站了一个纪委的年轻干部,神情警惕。看到李尚武过来,两人点头致意。李尚武穿着警服,最上面的衣扣敞开着,面色凝重,不怒自威。
他走进办公室,看到丁刚两只手上戴着银色的手铐,头发有些凌乱,神情颓丧。李尚武马上对邹新民说道:“新民书记啊,丁刚同志虽然犯了错误,但他毕竟是市公安局的党委委员,曾经是市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是我们公安战线上的一名老同志。你这个时候给他戴个手铐,让局里进进出出的同志们看到了,影响不好,对公安队伍的士气也是个打击。我建议,在情况可控的前提下,这手铐就不要戴了嘛。”
丁刚马上将戴着手铐的手抬了起来,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说道:“李市长都发话了,新民书记,你们还不给我解开?”
邹新民面露难色,解释道:“李市长,不是我们非要这样,是刚才这个同志他想反抗,我们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李尚武大手一挥,语气坚定地说:“我在这里,他反抗什么呀?有什么可反抗的?这是组织的决定,组织是在帮助人、挽救人,是让他承认错误、反思问题,不是搞敌我矛盾。来,把手铐打开。”
李尚武市长发了话,邹新民赶忙一招手,旁边那个年轻干部再次掏出钥匙,将手铐解开。
丁刚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带着委屈和不解对李尚武说:“李市长,我觉得他们这是在搞打击报复,是在针对一名忠于职守的人民警察采取极端措施。您得给我做主啊!”
李尚武脸色严肃,沉声道:“好了,丁刚!组织上找你谈话,自然有找你的理由和证据。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还在这里这个那个的。谈一谈吧,看看为什么找你。邹书记,你把主要情况再给丁刚同志重申一下。”
邹新民上前一步,刚想开口,丁刚却抢着说:“李市长,我要单独向您汇报!有些情况,我只能向您汇报!”
邹新民立刻打断:“这不符合规定!根据双规纪律,你现在没有单独会见任何人的权利。有什么话,必须当着我们执行人员的面讲。”
李尚武点点头,对丁刚说:“丁刚同志,你要理解,新民书记说得对,这是纪律。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当着新民同志的面说,不要搞小动作。”
丁刚见单独谈话无望,只好说道:“李市长,那您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抓我?总要给我一个能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吧!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我带走了!”
邹新民有些无奈地说:“丁刚同志,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刚刚我已经给你解释了,曹河县黄桂一家三口死亡的案子,你负有不可推卸的直接领导责任!”
丁刚把头一扭,很不屑地说道:“邹新民,你们那是随便找个理由耍弄人!我知道,于书记一直看我们不顺眼,和我们这些所谓‘大院子弟’过不去。但是我爸以前只是个正县级干部,我算哪门子高干子弟?你们收拾我干什么?有能耐你们去收拾那些真正的厅级干部、部级干部的子弟啊!拿我开刀,算什么本事?”他这话带着怨气,也有点口不择言了。
李尚武马上厉声呵斥:“丁刚!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丢不丢人?一个县级干部,就算被调查了,也应该有县级干部的担当和骨气,怎么像个怂包一样在这里又喊又叫、怨天尤人?像什么样子!”
丁刚被呵斥得低下头,脸色极为难看,苦着脸说道:“李市长,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人了?我们换句话来讲,东原市县级以上的领导干部,谁屁股下面就绝对干净?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为什么偏偏只整我一个人?我最近一直兢兢业业,非常支持市委、市政府的各项工作。我最近没犯什么事,为什么市里面要旧事重提,为什么非得连一条生路都不给我?”
李尚武盯着丁刚,缓缓说道:“丁局长,有个问题,我真的很想问一问你,希望你能够坦诚回答。你愿不愿意说?”
丁刚马上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书记,您问!您随便问!我知无不言!这不是你们什么也不问,就开始调查、抓人吗?您也不是当了一天两天公安局局长了,您自己推心置腹地讲,咱们公安系统,特别是以前,哪个棘手的刑事案子办案过程中,能完全避免一些……一些非常规的手段?那些被抓的王八蛋、混混,哪个不该揍?在很多老公安看来,这都是为了尽快破案、震慑犯罪的有效手段,是常规操作嘛。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上纲上线,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了?你这话让我一听就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李尚武没有被他的话带偏,而是直接切入要害:“给你说句实话,在对待曹河县这件事的问题上,市委之前考虑到历史原因和办案的实际困难,对你是采取了包容态度的,并没有对你穷追不舍。但是!”李尚武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盯着丁刚,“我问问你,在最近田嘉明同志的事情上,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与市委维护稳定、保护干部的大政方针不符合的事情?”
“田嘉明?”丁刚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闪烁地说道:“李市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完全不清楚您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田嘉明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尚武身体微微前倾,给丁刚造成一种压迫感:“不知道什么意思?那我也不妨给你透露几句。我问问你,市局刑侦支队对葛鹏进行调查的事,相关的办案细节,你是不是在主动打听?”
丁刚心里一惊,快速思索着,嘴上说道:“书记,这事……不犯法吧?我只是……只是好奇,毕竟葛鹏这案子影响大。我是在和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偶尔多问了几句。这也有错?”
李尚武步步紧逼:“你问的是市局看守所的同志,是吧?打听案情进展和具体细节。”
丁刚硬着头皮:“对,我是问过看守所的同志,但这……这也不至于就因为这个往死里整我吧?顶多算是违反工作纪律。”
李尚武冷哼一声:“违反工作纪律?你说得轻巧!看守所的同志碍于情面,可能没跟你说核心机密,但你也打听出不少东西。关键是,谁也没对外宣扬,为什么市局内部办案的一些尚未公开的细节,会流露出去,甚至还被添油加醋地登到省里的报纸上去了?捏造事实,造谣生事,给大局添乱!”
丁刚急忙辩解:“哎,李市长,您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吧?这是怎么登到报纸上去的?您应该不会说是我给报社记者联系的吧?田嘉明这个人,我是非常欣赏他的能力和魄力的,我没有理由去告他的黑状啊!”
李尚武盯着丁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非常欣赏?不对吧。连市公安局内部办案的一些非核心但敏感的细节,你都能知道得那么清楚,而真正参与这个案件调查的专案组同志,哪一个不是嘴严得像贴了封条一样?丁局长,大家可是有人反映,是你在酒桌上,不止一次,说起田嘉明的事,包括一些办案的所谓‘内幕’!”
李尚武这句话,既是实话,也是策略。李尚武知道丁刚这个人有和自己类似的毛病,几杯酒下肚之后,喜欢吹牛,好显摆自己消息灵通、地位重要。但是李尚武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分寸把握得很准,而丁刚在这方面,自制力就差了很多,尤其是喝高了之后,更是把握不准。
丁刚心里发虚,下意识地搓了一把脸,马上摇着头说道:“不会,不会,不会。他们绝对不会乱说,局里大多数同志都和田嘉明关系不错,怎么会害他……”
李尚武伸手指关节在丁刚的办公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发出声音,让丁刚的心随之一紧:“丁刚同志,问题就出在这里!市委,包括于书记本人,最初是有意保护田嘉明同志,想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冷处理。但是到最后搞成了什么样?内外交困,腹背受敌,田嘉明同志被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各级媒体,特别是省里的报纸,不断地炒作,给市委、市政府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要求严惩田嘉明。这打乱了市委的全盘部署!于书记为此极为恼火!”
李尚武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诱导的意味,“如果你现在愿意老老实实交代,你都和谁,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说过这些事情?我们顺藤摸瓜查下去,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利用这些信息,给市委造谣生事、煽风点火。如果你能积极配合,立了功,我可以考虑到于书记面前去给你说几句好话,在量纪处理时,也许会有所考虑。”
丁刚听到这里,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一些,马上说道:“哎呀,原来你们调查我,主要还是为了田嘉明的事啊?李市长,您这样做值当吗?有必要吗?他田嘉明不过是一个县公安局的党委书记、我是咱们市公安局的党委委员,是市局的领导。他田嘉明有什么天大的能耐,能让市委于书记这样兴师动众地保他,甚至不惜把我都搭进去?”
李尚武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失望:“你呀,到现在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没有看清问题的本质。好,你慢慢想想吧。于书记说了,给你留够充足的时间,让你去深刻地反思、反省。”
丁刚知道现在最关键的是自己的命运,他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他马上转换话题,试图在曹河县的案子上为自己开脱:“李市长,那个……曹河县黄桂家的事,主要责任还是在曹河县局办案方式简单粗暴。他那父母是自己想不开跳井的,这笔账不能全算到我的头上吧?您说我冤不冤?我当时只是要求他们加大力度追赃,可没让他们逼出人命啊!”
李尚武脸色一沉,语气变得异常严厉:“丁刚!谁都可以在自己犯错的时候喊冤,唯独你不可以!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因为你的一个指令,没了!在你这里,老百姓的性命如同儿戏吗?你的党性原则在哪里?你的人性在哪里?你怎么能睡得着觉?好啊,你现在啊,看来还是没有考虑清楚问题的严重性。组织上已经给了你时间,让你慢慢考虑。你呀,也没有必要向市局党委交代了,你是要向市纪委进行彻底交代!”
丁刚话到嘴边,但又咽了回去。他不清楚那天晚上自己喝醉之后,到底说了多少关于葛鹏案子的办案细节,因为人实在是喝得太醉了,醉到已经忘记了当天晚上后半段发生的一切,只知道自己确确实实吹嘘了,说了很多关于办案的“内部消息”,但是具体说到哪一步,泄露了哪些关键细节,自己都断片了,实在想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那天晚上和自己一起喝酒的人不少,有周海英,有贾彬,有市赵东,还有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酒桌上,大家推杯换盏,气氛很热烈。
一个念头马上在丁刚脑海中显现出来,对对对,那天这个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好像对田嘉明意见很大,一直在抱怨田嘉明在东洪县不听招呼,搞独立王国,颇有到娘家人面前来告状,然后回去收拾田嘉明的想法。但是,田嘉明和丁洪涛之间,就算有矛盾,也不至于要利用媒体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吧?
李尚武盯着眼神变幻不定的丁刚,问道:“怎么?想起什么来了?还有没有什么要向组织交代的?”
丁刚面色犹豫,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如果说了丁洪涛,那必然要牵扯出周海英、赵东和贾彬来。这几位可都是东原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关系网更深。就算把他们全部都牵扯进来,也改变不了自己默许甚至指使曹河县公安局刑讯逼供、间接造成三条人命的事实。而且,同时得罪这么多个实权派,就算于书记想保自己,恐怕也阻力重重,甚至会把自己当成弃子。
丁刚是个在公安系统混迹多年的老油条,极为聪明而复杂,片刻之后,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节。交代出赵东、丁洪涛他们,市委书记于伟正那也未必会念自己的好,反而会觉得自己是在乱咬人,企图把水搅浑。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咬牙扛下来,起码家里人以后在外面,可能还会有人看在“义气”的份上,稍微照顾一下。
想通这个关键环节之后,丁刚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刚才那点争辩的劲头彻底没了,总算安静下来,颓然地说道:“李市长,我……我知道了。我坦诚地向组织交代所有问题,我认罪伏法,配合组织调查。请组织看在我为东原公安事业做了这么多年工作的份上,能够……能够争取宽大处理。”他选择了保住所谓的“江湖义气”,或者说,是选择了对他自己最不利但看似能保全家人的一条路。
李尚武没有立刻要到自己最想得到的关于田嘉明事件泄露源头的答案,心里有些遗憾,但他也并不着急,毕竟这才刚刚把人给双规了,后面的调查审讯时间还长。而且,从内心深处讲,丁刚一直是东原公安发展历程中的一个绊脚石,其作风和做派与当前市委想要塑造的新风气势同水火。如今,借助市委整顿政法队伍和深究历史遗留问题的力量,终于把这个钉子从公安局拔掉了。双规基本上就已经能够断定,丁刚的政治生命彻底结束了。
李尚武对邹新民点了点头。邹新民会意,轻喊一声,办公室门被推开,四个小伙子前后左右各站一个,礼貌但不容抗拒地簇拥着丁刚向办公室外走去。丁刚面色灰败,脑袋低垂,早已没了往日的神气,下楼的时候,几乎是被两个年轻的纪委干部半搀扶着走出去的。
公安局的办公大楼走廊里,一些听到风声的干警默默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或窗边,看着丁刚一步一个台阶,晃晃悠悠地被带下楼。这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走路带风、说话嗓门洪亮、甚至有些耀武扬威的丁局长、丁委员?转瞬间,就已经成了一位阶下之囚。众人心情复杂,有震惊,有唏嘘,也有几分期待。丁刚的政治生命,随着他走下台阶的脚步,宣布结束了。
丁刚被市纪委双规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整个东原市急速传开。官场上,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将丁刚的违法线索当作了一种谈资和警示。所有人都在猜测他倒台背后的真正原因,是单纯的旧案复发,还是更复杂的政治洗牌?当天,消息还只是在公安局内部以及市里政府部门消息灵通的人士之间小范围流传,但很快,各种版本的传言就开始弥漫开来。许多普通群众听闻后,则满怀期待着,将来能来一个真正干实事、心系百姓的公安局领导,能够让群众的生活更加安宁,把那些横行街头的恶霸地痞流氓再好好整治一批。
丁刚被带走的消息传到我们东洪县之后,引起不小震动。我当时正在办公室里看县农业局报上来的关于今年秋收情况的报告,县政府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匆匆地进来,掩上门,压低声音说:“县长,出事了!市局的丁刚委员,被市纪委双规了!”
我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报告:“丁刚?市公安局那个丁刚?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上午,听说是在他办公室直接被带走的。”曹伟兵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太突然了,一点风声都没有。”
我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丁刚这个人,我是知道的,资格老,脾气也大,在市里政法系统根基不浅。他突然被双规,这背后传递的信号不一般。我首先想到的是县委书记丁洪涛。
丁洪涛和丁刚私交不错,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两人都姓丁,经常以“本家”相称,时不时在一起吃饭喝酒。丁刚出事,丁洪涛会不会受到牵连?或者,至少会感到巨大的压力?
“丁书记那边知道了吗?”我问曹伟兵。
“应该知道了,这种消息传得最快。我刚才路过他办公室那边,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吕连群回答道。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曹伟兵出门之后,我点了一支烟,走到窗前。县政府大院门口,是东洪县县城的主街,柏油路面两旁是灰扑扑的低矮楼房,偶尔有几辆自行车和拖拉机驶过。九十年代初的东洪县,还是个典型的贫困县,财政拮据,百业待兴。我们这些当家的,天天琢磨的就是怎么找钱,怎么争取项目,怎么让老百姓的日子能稍微好过一点。可官场上的这些风云变幻,又时时刻刻影响着县里的工作。
丁刚被双规,看似是市里的事,但谁又能保证,这阵风不会吹到我们东洪县来呢?别的不说,丁洪涛书记肯定会有些动静的,田嘉明这一躲,不知道能否躲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