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长明灯
刚才他仅仅只是草草看了几眼，也没有仔细留心。
因此倒是没发现——
这机械制作而成的小玩意，内里的构造风格以及习惯…倒是他先前见到的、机械城出品的一部分产品略有几分相似之处。
也不知道是不是淳镜这个少年在自学机械知识期间，看了机械城发行的书籍以及论文。
所以这才不知不觉间染上了相似的风格以及习惯。
路驰欢盯着手中的小玩意看了半晌，眉头蹙了蹙，片刻以后才是用力握紧了自己手指，眸中也跟着掠过了几分思索之意。
老实说。
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现如今他尚且还在鲛人族的地盘里，据说过几日城中还会莅临什么大人物，所以即便他要做点什么，也必须要小心谨慎。
甚至斟酌再三。
目前鲛人族的警惕心重。
他也只能将淳镜当做突破口，接近对方以后再徐徐图之，再看能不能不动声色地从他的嘴里问出来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种种想法一掠而过。
路驰欢抬手揉了几下自己酸胀的太阳穴，坐直自己的身体以后，正待在通讯器上面订餐。
却是见伊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个空置的纸杯。
这会儿正艰难而又灵活地挪动着自己那拇指大一丁点的身体，然后爬到了浴室的洗手池上。
似乎是想往杯子里面倒水，然后把那支已经有点蔫巴、但依旧金灿灿的蒲公英花给养起来。
路驰欢见状。
不由得莞尔一笑。
他主动走过去拧开了水龙头，然后又从自己的储物环里翻找出一瓶营养液来，按照一定的比例倒入了这水杯之中，并且搅拌了下。
“怎么不叫我帮忙呢。”
金乌小心翼翼地将那支蒲公英花放入了纸杯当中。
然后又飞快地瞥了眼含着淡淡笑意站在自己面前的路驰欢，像是被对方的目光烫了下般。
片刻以后。
它才是别别扭扭地用那无机质的电子音回答道，“不过只是一点小事儿而已，我自己也可以做，干什么非要用这来打扰你。”
“要我说你今天在大太阳下忙活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应该躺下来好好休息下，否则身体出了什么毛病的话，你即便是找到了心心念念的印章，想要拿到怕也是有心无力。”
路驰欢皱了皱鼻尖。
伸出手戳了下金乌的脑袋，然后小声嘀咕了句：
“乌鸦嘴。”
不过。
他也听得出来金乌是在关心自己，因此倒也没有太在意这话。
这会儿见金乌的机械外壳上不小心被溅了些细小的水珠，路驰欢便是从储物环里掏出条干净的手帕来，专心致志地将那水珠擦了个干净。
这之后。
他又把金乌重新放回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不过你放心。”
“我身体好着呢。”
这具身体可是世界意识亲手创造出来的，大部分的时间里可以说是结实耐造，除了omega信息素以及体质原因带来的影响以外。
他几乎没怎么生病。
“为了不引起其他鲛人的注意，这段时间就先委屈你和我住一间房间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可以随时告诉我。”
“我看看能不能解决。”
听着路驰欢这有商有量的话语以及柔软温吞的声音。
金乌一时之间有几分恍惚。
它在此刻感觉自己好似并不是什么人工制造出来的生物智能，反而像是与路驰欢没什么区别的、人格以及地位都很平等的人类般。
这是它在其他人类身上从未感受到的东西。
也不怪它仅仅只与路驰欢相处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就对他放下了心中的芥蒂以及成见，甚至心甘情愿地默认了主人这个称呼。
这在从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委屈。”
金乌强调了这么一句话。
它垂下脑袋。
将自己的手心贴在胸口的位置，明明这个地方并没有安装任何有关心脏的设置，可它却是听见了心脏正在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要知道。
它从来不排斥待在路驰欢的身边。
因为机甲以及人工生物智能基本上都不需要休息。
所以有时候它仅仅只是坐在床边、盯着路驰欢睡着以后安稳的面容，可以看上整整一夜的时间。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反而可以说——
正中它的下怀。
毕竟在幽灵星盗团的首领回来之前，它尚且还可以在欢欢的房间里待着，然而这首领一回来，就坚决认为人与机甲也授受不亲。
所以防它就跟防贼似的。
外加上。
先前它为了查清几台小机器人到底逃去了什么地方。
于是又赶回机械城一趟查了下数据，在这期间它与欢欢共处一室的时间可以说少得可怜。
现在好不容易能和对方多待一会儿，金乌自然不会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它反而还补充了句，“不过我可以离你近一些么。”
似乎生怕路驰欢不答应。
它又是胡乱扯出了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我担心这座城市不太平，之前不是说祭祀亡灵的祭品被损毁了么，说不定到了晚上或许会有什么人闯到房间里来偷袭。”
“靠得近一点的话……”
“也方便我来保护你。”
看着金乌用还没他巴掌大的身体、一板一眼地说着保护这两个字，路驰欢不知道为什么很是想笑。
他揉了揉脸颊。
极力压下自己忍不住翘起的唇角，但也没有拒绝。
“行啊。”
反正金乌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即便自己晚上睡姿不好的话，也压不坏它这坚硬的机器身体。
商量好这事儿以后路驰欢便是在自己的通讯器上点了餐，然后又是与金乌一同吃了饭，当然金乌吃的依旧还是不同口味的能量块。
路驰欢是个很有计划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一面与淳镜套近乎，一面则是抽时间、在这座城市里仔细地寻找了下小机器人的踪迹，然而却是没什么结果。
而淳镜虽说态度对他软化了几分，但却从不曾告诉路驰欢他的住处所在，也不曾邀请他上门。
路驰欢从其他人那里得知。
淳镜从小父母双亡，依靠父母留下来的遗产以及执政官给予的帮扶长大，只不过因为他是混血鲛人，外加上出生的时候似乎是先天不足，所以一直不能顺利地化出鱼尾。
这也很好地解释了先前那些鲛人少年为什么看不起他。
甚至是欺凌他。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淳镜为人孤僻冷漠，很少与村子里的其他人打交道，大部分时间里都醉心学习，专心研究机械相关的知识。
只不过——
以前他鼓捣出来的东西似乎都很不像样子。
路驰欢比对了下淳镜几个月以前和现在的机械作品。
发现半个月以前的淳镜在制作机械相关的物品时全凭自己的直觉，总之基本上是野路子，但是半个月以后作品已然是脱胎换骨。
有了质的改变。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路驰欢不得而知，但是他总感觉除了自己以外…好似有什么人在刻意指点他般。
不止如此。
路驰欢还听说，这段时间淳镜的家里偶尔会响起断断续续的声响，时而沉闷，时而又有几分尖锐刺耳，像是有什么东西摔碎了般。
那几个鲛人少年一口咬定说是淳镜的家里肯定是闹了鬼。
至于为什么闹鬼。
肯定是因为淳镜半夜三更离开家门以后，故意损坏了祭祀上要用到的东西，所以斯图海皇族的英灵不肯放过淳镜，现下正在报仇。
听着编得有鼻子有眼的话。
路驰欢：……
那打听来的消息里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所以他并没有完全相信，但这也并不妨碍他认为淳镜这个混血鲛人身上有可疑之处。
因此他决定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让金乌偷偷跟着他。
一来是想看看……
淳镜以及他的家中到底掩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二来则是担心淳镜当真是损毁祭祀用品的真凶。
毕竟淳镜在这种备受欺凌以及歧视的环境下长大，如果黑化的话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
对方在破坏仪式的举行上并没有完全成功，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破坏一次，如果不小心叫执政官又或者是某个大人物抓到了…他之后如果想从淳镜那里再找到点线索就难了。
所以。
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淳镜。
金乌听了路驰欢的分析以后忍不住提问道，“这么做是不是太麻烦了，要我看的话不如直接闯到他的家里要挟他一通，如此一来的话说不定可以问出小机器人的下落。”
路驰欢心口梗了下。
片刻以后他才是长长地吐出口气，“首先。”
“有关淳镜的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如果我猜错了的话，你冲入淳镜的家中要挟并且搜查的这种行为就和强盗没什么区别。”
“而且这城里原本就在戒严。”
“淳镜如果因为你的举动而闹出什么了不得的动静，到最后甚至引来执政官、收不了场的话，我们要怎么带着小机器人逃出这座城。”
金乌一听便是讷讷地低下头。
倒也不说话了。
他同意了路驰欢所说的跟踪，只不过一连两日都没什么发现。
原因无他。
淳镜这人的生活单调得乏味，简直就如同一杯没什么滋味的白开水般，平日里他除了与路驰欢见面，几乎不怎么出自己家门。
大部分时间。
他都在家里研究与机械相关的知识理论，也不曾有什么娱乐活动，而这个家空荡荡的，除了他以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人居住。
就在金乌的耐心即将告罄时——
城内的仪式即将开始了。
整个城市内的鲛人亦或者混血鲛人都出了门，他们聚集在城中心的广场中，自发地为那场变故之中死去的鲛人皇族点上一盏长明灯。
路驰欢现如今既然将自己伪装成了混血鲛人。
那么自然也不能例外。
毕竟这座城内的鲛人亦或者混血鲛人都对皇族格外的忠诚，倘若他什么也不做的话，估计只会引来其他人的愤怒以及质疑。
现如今他排在长长的队伍之中，队伍几乎一眼看不见尽头。
因为暂时被绊住了手脚。
顾不上淳镜那边的情况，所以他只好先让金乌去淳镜那里盯着，倘若他当真要对着仪式下手的话，务必要阻拦下他的行动。
金乌也知道事情轻重。
虽说它略有几分不太乐意，但还是离开了路驰欢的身边。
路驰欢站在队伍的末尾处。
他看着不远处那一张张陷入沉痛又或者是悲伤之中的面容，无意识地抠了几下自己的掌心，不知道为何他的胸口也跟着闷闷的。
心口下方好似绑了秤砣般，沉甸甸地往下面坠。
当初。
被斯图卡·流明拉入他的精神海以及记忆之中时。
路驰欢也曾经见过斯图海的皇族们，且不说他们个个相貌出众，就单单说他们与斯图卡·流明的感情，就可以称得上是兄友弟恭。
双方站在一起打打闹闹。
斯图卡·流明在几位兄长的庇护下活得轻松随意，看起来就如同一直长不大的少年般。
然而没想到的是……
造化弄人。
斯图海的海底因为地形改变而开始崩裂亦或者塌陷，休眠的火山口也跟着爆发出了滚滚岩浆。
那一回斯图卡·流明的兄弟姐妹们几乎都牺牲在其中，只留下个奄奄一息、陷入昏睡的大皇子。
那对于斯图卡·流明来说就已然是无法承受的打击。
他困囿于自己的心结。
差点过不去成熟期。
但那时在路驰欢的帮助之下，斯图卡·流明已然是躲过了因为陵墓中的秘宝而引来的危机，斯图海鲛人的皇帝陛下与皇后依旧尚在，后期大皇子也在药物的作用下苏醒。
所以主世界的斯图卡·流明身边还有亲人在。
倒也没那么孤单。
但这个世界的斯图卡·流明亲族俱灭，可以说是孑然一身。
他没有亲人朋友。
只有满腔无法化解的仇恨。
这恨意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好似将将他的身体乃至于灵魂都焚烧成灰烬，这让他痛苦的同时，几乎无法再闭上眼睛安睡。
正因为如此。
路驰欢压根无法想象…承载着如此强烈恨意的斯图卡·流明会过得多么的孤独以及不开心。
他轻叹了口气。
心里生出了几分惆怅与担心来。
不过是发呆了片刻的时间，排在他前面的鲛人又或者混血鲛人已然是陆陆续续地点完了长明灯，再过几个鲛人就轮到他自己了。
他从储物环里拿出了早已经买好的长明灯以及赠送的一小盒助燃棒。
然而。
那赠送的一小盒助燃棒好似成心与他作对般，刚拿出来就直接散了架，里面的助燃棒也跟着落了一地，只留他捏着个瘪瘪的空盒子目瞪口呆。
靠。
他心里低声咒骂了句。
这会儿认命地弯下腰打算将助燃棒捡起来，然而就见排在他身后的鲛人递了支打火机过来，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阴沉而又略带几分沙哑。
“用这个吧。”
路驰欢一抬头。
正巧对上了一双血红色的双眸，包含风霜以及挥之不去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