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来是知晓了上次周翰言来这里时，带了一把翠丫娘摘的青枣，那件用来包裹青枣的褂子，现在都还让翠丫放得好好的。
谁都看得出来，翠丫还是想娘了，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杨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翠丫脸上，翠丫在离开青山村之前的经历，他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是他拜托暗影帮忙调查的。
知道她有个不成器且爱家暴的爹，有个胆小软弱的娘，那么大一个家，没有一个家人愿意护着她。
要换作是他，他肯定不会回去，哪有什么好看的？刚刚他都想一脚把翠丫那个烂人爹踹死。
翠丫怔着脸，垂着头沉闷了好半晌，才低低地应了句：“不去，她已经不是我娘了。”
容卿音知道她说的当年以一纸契书断绝关系的事。
但说到底，这丫头还是对当年遭受她爹打骂的时候，她娘在一旁无动于衷的事耿耿于怀。
容卿音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道：“不去便不去吧。”
只是最后还是免不了碰上面了。
翠丫娘过来了，躲在院子外透过缝隙在偷偷看着院里的人。
杨肖作为裴凌筠的随从，警觉性十分强，打开院门出来外面就看到一个老妇人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想跑。
杨肖几个健步上前抓住那老妇人的手臂，并不知道这老妇人是翠丫的娘，语气沉沉：“来者何人？为何在这里偷窥？”
翠丫娘被吓了一跳，又很担心被翠丫看到，十分用力地抽了几下自己的手臂，确是一声不吭，头也是一直低着，都没敢看杨肖一眼。
奈何杨肖紧拽着她手臂的力道实在很大，任她用了多大力气都挣脱不了，急得几乎要哭了。
杨肖陡然皱起眉头，还想质问什么，翠丫走过来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噎。
翠丫娘听到这道声音后，佝偻的身躯猛然一颤，依旧没抬头，只是有一滴接着一滴的液体掉在泥路上，湿湿的水印清晰可见。
杨肖的眼神在翠丫和老妇人之间巡视了几回，顿时明白了什么，立刻放开了老妇人的手臂，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老妇人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步子很急，速度却一点都不快。
“你这老太婆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碰到什么事都是跟哑巴一样，什么话都不说！”翠丫红着眼睛冲着老妇人吼了一句，声音里的哭腔更加明显了。
老妇人的身体又是一僵，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因为左腿有不正常的弯曲，即便她努力想要站直，身子还是僵着向左边倾斜。
让人看得心酸不已，红梅抬头看了一会儿，觉得眼前这个老妇人可怜极了。
容卿音也没想到真正看到这个大娘时，会是这般场景。
饱经风霜一般的身躯颤颤巍巍的，除了没护着翠丫这件事外，这老妇人明明没做过一点坏事，在青山村里没人不承认这老妇人老实善良，但也是太软弱了，十年如一日地逆来顺受，凄凉又十分悲哀。
容卿音心里很不是滋味，转头看向翠丫，只见这丫头已经泪流满面了。
老妇人怔怔地站在原地，还是没能转过身看翠丫一眼。
翠丫抹了一把眼泪，疾步走到她面前。
老妇人慌忙低下头，翠丫又是被她这种懦弱无能、遇事只想逃避的样子气急了。
“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要是不敢面对我，你过来这边做什么？！”
翠丫越说越气急，见她一直低着头，控制不住崩溃的情绪推了她的肩头一下：“你抬头啊！！”
老妇人受不住这力道，砰的一下摔在地上，疼得闷哼了一声。
容卿音被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过去扶起翠丫娘，往前走了两步后，还是停下了脚步。
见人摔在地上，翠丫脑海里空白了一瞬息，随即又立刻蹲下身去，要把人扶起来，就看到那沧桑又满是皱纹的脸上糊满了眼泪。
鼻腔里的酸涩冲得她所有的心墙土崩瓦解。
“你这老太婆怎么总是这样啊！”她高声斥了一句，又急又心疼地老妇肩口上拍了一下。
最终还是忍不住把哭得满脸是泪的老妇人抱进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哭得一抽一抽的。
憋了这么多年的苦闷委屈，终于还是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了。
老妇人低低地哭了起来，连哭声都是隐忍克制的，一双满是皱纹的手终究还是忍不住搭在女儿的后背上，一下一下地抚着，嘴里重复着“不哭”。
大概是这个怀抱来得很迟了，翠丫靠在阿娘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连在不远处看着的村民都不禁连连摇头叹息。
“唉，这母女俩真是可怜哦。”
“谁说不是啊，瞧瞧欠男都被打成什么样了，唉......”
欠男，刘欠男，是翠丫阿娘的名字。
“马铁柱应该活不长了，欠男那两个儿子是不成器的，良心都被狼吃了，要是欠男能跟着容娘子一块走了，肯定能过得比现在好多了。”
另外一个妇人摇了摇头：“那可说不定，那两个儿子再怎么混蛋，也是欠男十月怀胎，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欠男也不一定能撇下这两个儿子。”
“那倒也是啊......”
“......”
情绪需要发泄出来，他们谁也没有上前打扰这对母女。
容卿音拉着裴凌筠的手，转身回了院子，站在院子门口的红梅又看了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杨肖只在院门口默默地等着。
玥姐儿没有出去看，听着翠丫的哭声，仿佛也能感受到翠丫的伤心，还是忍不住哭红了眼睛，嘴角耷拉着，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娘亲，小姨母是不是很难过？”
容卿音鼻头一酸，抱起玥姐儿，轻声安慰着：“嗯嗯，但是等会儿小姨母就不会难过了，玥玥不用担心，不哭了不哭了......”
“玥玥，来，爹爹抱你。”裴凌筠朝玥姐儿伸出手，把玥姐儿抱过来，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
思及刚刚看到的画面，心里也莫名地泛起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