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外人
尹南安侧眸，门外的声音却止住，她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必是有人在禀明屋内的情形。
她面露苦笑，站起身来。
下一瞬，邹氏已带着长媳景蓉儿，跨步进了里屋。景蓉儿瞧着模样并不常来，屋内的药气熏得她蹙紧了眉，又不好拿帕子捂着，只能虚虚憋着气。
邹氏瞧见尹南安，眉头一挑，上上下下扫了两眼，竟是转向赵嬷嬷，问道：“听说母亲醒了，可重新调过方子？”
赵嬷嬷躬身回话，“禀夫人，药已经煎上了。”
邹氏“嗯”了声，自顾自往老夫人榻前走。
尹南安迎着邹氏的眸光，也恭敬开口问候，道：“夫人万福！”
邹氏没好气应了声，侧过身子坐在尹南安方才坐的小椅上，也不再理会她，握着老夫人的手便要开口唤。
她手这一握，便瞧见老夫人手心里躺着的那颗东珠。她眸子缩了缩，似有些不愿信，又垂眸仔细一瞧，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刚嫁进侯府，便听说老夫人有一枚传家的玉簪子，是先帝的生母所赐。物件虽不贵重，但一辈辈的嫡长女传下来，寓意自是极好的。加之几位拿着簪子的嫡女，日子都过得顺风顺水，这簪子自然有了更深的寓意。
老夫人没有女儿，唯一一个萧瑶，还是抱养的女儿，倒也不觉亲近。
她嫁到府上时，便想着自己是长媳，这簪子如何也要传到她手上，加之玩在一处的几个贵女也总爱拿这簪子开玩笑，次次见面都寻她得了簪子没，她心里更是打了死结。
就这般又等了两三年，萧瑶也出嫁了。
那一年，她依仗当家主母的身份，忙前忙后替萧瑶张罗嫁妆，老夫人日日在侯爷面前夸这儿媳娴静能干。
只有她自己心里知晓，她是存着心思，就想看看老夫人会不会将那簪子放在萧瑶的嫁妆里。
所幸谢天谢地，她细细盘了几遍嫁妆，都未见那簪子。加之那些时日老夫人日日夸她，她开心了一月，只盘算着待萧瑶出嫁后，老夫人自然会将簪子传于她。
只这一等又是一年。
她在脑海里上演了无数次，戴上那簪子好好宴一宴那些天天取笑她的贵女，让她们日后永远闭上嘴！
就这般，她一直等，一直怨，直至跟着侯爷出征，也未见着那枚簪子。那一日，她便也死了这心思。
好在在外多年，她再听不着那闲言碎语，心中的隔阂也少了几分。
后来，直到老夫人六十寿宴，邹氏又想起这事儿，半开玩笑问起老夫人，却是听老夫人说，那玉簪子上的东珠掉了，她便收着那簪子，再没戴过。
可今日，分明老夫人手中握着那东珠！
老夫人病重三日，她日日都来照看，这东珠，自不会是老夫人自个儿握在手上的。
她瞥向尹南安，扶着椅子重新站起身来，一颗心因着愤怒，疯狂跳着。
“你缘何在这？”她语气不善，带着质问，“侯府刚出事时，你在何处？现在道想着来献殷勤？”
尹南安瞧了眼床榻上的老夫人，听府医吩咐过她醒了也要多休息。便转眸对邹氏恭敬道：“夫人，可否与南安移步前厅细聊？”
“谁给你的胆子使唤母亲做事？”景蓉儿见尹南安从未顺过眼，这会抓着她话里把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尹南安见二人情绪激动，又怕扰了老夫人休息，只得默下眸子，不去言语。
邹氏气得急了，却又不知从何数落她！这珠子即便是老夫人一直寻思着要给她，眼下也不曾给出去不是？
“你走吧，我来照顾老夫人。”邹氏顺了顺气，重新坐回椅子上，“你一个外人，如何能用心？”
尹南安本不愿与她置气，可此番却再也忍不住。她侧过脸去，讽刺地苦笑一声，再次转过眸来时，眼里是坚不可摧的韧劲。
她压低着声音，却字字诛心，刀刀戳向邹氏的心窝子。
“外人？何为外人？我从外头进府，夫人您不同我打听一句二公子的事情，不忧心他一句安危，这便是夫人眼中的家人？若是这般做家人，南安觉得，还是我这样的外人照顾老夫人，更为贴心！”
“你！”
邹氏被这一噎，一时接不上话来，她一急，便拿眼去睨景蓉儿。
景蓉儿得了暗示正欲开口，尹南安却狠狠剐她一眼，抢一步开口，道：“你无需开口，你更是外人！”
“你！”
尹南安扫过眸子里冒着红星子的二人，一字一句，道：“府医说了，老夫人需要静养，夫人这般挑事，不怕侯爷回来怪罪？”
邹氏听见“侯爷”二字，面上有三分收敛。
“你少了侯爷压我，这个侯府，现在还是我说了算。”她眼刀子一横，那与萧北宸有八分相似的呢眼，此刻却裹挟着冷漠挑衅，“尹姑娘可是要我差人请你出去？”
话毕，尹南安索性寻了处椅子坐下，她将身子往椅背里靠了靠。
悠哉道：“夫人既说了算，就请夫人将我请出侯府去！否则我既应了老夫人，必会一直守着她！”
邹氏眼里的尹南安，一直是夹着尾巴做小伏低的模样，偶尔还会故计落几滴玉珠子，博博她的同情，如今这般无耻硬刚的模样，她倒是头一遭见着。
深宅女子，本就固守规矩，况是侯府这样的门楣，女眷们擅于阴阳，擅讲话夹枪带棒，却不擅应对这“无赖”之徒。
邹氏负气在榻旁守了会，便觉胸口压抑得厉害。索性一甩帕子，扬长而去！
尹南安听着二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直至全然听不见了，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她话已说到这般，邹氏便是临走前，也不曾开口挂念萧北宸一句，有这样的母亲在，二公子心中该有多少委屈？
她看向床榻上闭目短憩的老夫人，嘴角又扬了扬。得亏有一个好祖母，总算能补一补二公子心中的空缺。
直至未时三刻，老夫人才迷迷糊糊醒来，开口寻水喝。尹南安在老夫人屋里的贵妇榻上凑活了一夜，听着动静，便赶忙起身去查探。
赵嬷嬷给老夫人喂了水，见老夫人有了气力，便给她腰背后垫了软枕，让她顺顺气儿。
老夫人迷迷糊糊，却是侧过半张脸来，去瞧手心里握着的那枚东珠。她再抬眼瞧着凑近了的尹南安，嘴角抹上淡淡的笑。
“南安，你真在啊！祖母还以为做梦了呢！”